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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现在所面对的书法经典,如同南极洲的冰山一样,并不是亿万年不变地留守在那里。它由各种破碎的、大小不一的冰块,以不同的时间、不同的机缘、不同的方式集结在一起。在没有经过我们同意的情况下,一下奔突到我们面前。
在米芾那个时代,要看到王羲之的真迹已不容易,所以,米芾于舟中得见友人所藏王羲之《王略帖》,以跳水相要挟,说是巧取,更是豪夺。这方面说明了“米癫之痴”,也说明了痴病的诱发原因:物以稀为贵也。而董其昌和王铎们,大抵只能面对宋拓《定武本兰亭》或各类刻帖中的王羲之大呼小叫而已。米芾与董其昌所理解的王羲之,在客观条件上已经全然不同。
作为作品的王羲之在流传过程中是时潜时浮的,它并不是与每一个书法家或鉴藏家相遇,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成为幸运的观众。从神龙本《兰亭序》上的收藏印和题跋可知,千余年来,亲眼目睹者是多么有限。王羲之的《丧乱帖》等帖,多年藏于日本深宫,国内观众,也只能于去年的上海展览会上一睹尊容。其余时间,只能面对不甚清晰的图片,做登徒子似的遥想了。而二十世纪以来更多的出土品,如甲骨、汉碑、汉简、写经等,历史上的诸多书法家恐怕是闻所未闻。
基本上,物质形态的书法作品是越来越少的,而文献记载的书法作品则越发详细。除了详尽的描述、抒情,更多的是想象。如果将两者对照,人们除了怀疑古人,更会怀疑自己,为什么古人在文献中言之凿凿的,怎么就像皇帝的新衣一样看不见了呢?
褚遂良的《右军书记》,大抵是要告诉我们他当时看到的真实的王羲之书法账目,而康有为,更想告诉我们的,是他所理解的碑帖书法史。而对于善良的、追求完美的读者来说,我们都希望有一部完整的、客观的、正确的书法史,如实告诉我们真相,免去我们搜寻选择之苦。但事实并非如此。我们所接触到的书法史,作品层面的、文献层面的,因为历史、地域、机缘等原因,也因为主观或客观的原因,已经是被动选择或主动选择过了。
不过,我们真的需要一部完美的书法史吗?客观上不可能,主观上好像也无此必要。王羲之、米芾、董其昌、王铎并不比我们这样幸运,他们面对的只能是局部的书法史,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成为卓越的书法家。关键是,我们个人,需要什么样的书法史,怎样选择自己需要的经典。究竟哪些适合于我,我到底需要什么。
水手中有这样一句谚语:如果你不知道你要驶向何方,那么无论什么风都不会是顺风。了解自己,与了解经典同样重要,甚或过之。
在开始学习书法之时,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来了解自己,包括兴趣、性格、趣味等层面。这样,在入门法帖的选择、练习方法的考虑上,都有了较为坚实的依凭,和清晰的判断。我向往经济学的法则:以最直捷的路径抵达目的地。
关于艺术家成长传记中,经常有“遍临百家、熔铸一体”之词。我个人认为,这要么是想象力丰富的神话;要么他所“熔铸”出来的,是我们面面相觑的怪体。当然,不排除又有天才横空出世。而据我们所知,天才都是“独持偏见、一意孤行”的,如梵高,或被称为“中国的梵高”的徐渭而一些被视为百科全书式的书画家,如赵孟兆页和文徵明,作品都中规中矩。
因此,我着意于根据自己的趣味,选择自己心目中的经典,以及符合自己的行进方式。在学术研究层面上,我力求“全面的、客观的、正确的书法史”。而在个人书写层面上,我所选择的书法史,其实是个人趣味史。
不是所有的书法作品都能吸引我的视线,即便是经典。这跟个人趣味、好尚、品味,乃至气质、性格有关。我并不在意碑帖之分,或碑帖融合此类大方向的选择。我也不愿意参与“文人书法”或“民间书法”的队列训练。即使是喜欢的作品或书家,我也许只欣赏其中一点。我更愿意直接进入具体的作品、或者作品中的细微部分,发现符合我旨趣之所在。比如,我喜欢行草,而少关心篆隶;我对“二王”帖学情有独钟,而对碑派书法无动于衷;即便对王羲之,我对《初月帖》的兴趣远远大于《兰亭序》;对于草书,我更欣赏《怀素小草千字文》而不是张旭的《古诗四帖》。而对《初月帖》,我更喜欢其笔法甚于章法,对其中一些微妙的笔法和空间,我有较为细致的体察。而从八大山人的作品中,我发现其笔法与结构、章法中互相关联的信息。同样,我在汉简、章草、写经中的细微发现,也力求融入自己的作品中。这些偏好,有些是从感觉所来,有些是从观察而来,有些是思考而来。
侯孝贤在他的自述中,说他很早就发现自己内心的特殊价值,倾听内心的声音,并把它不断强化,很早地确立了个人风格。在我看来,这正是他之所以成功地确立个人风格的“个人风格”。
我很喜欢这种“个人风格”。
作者:邱才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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