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怀宏，哲学博士，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伦理学教研室主任，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伦理学、人生哲学、社会史等领域的研究，译著多为欧美伦理学、政治学经典、译文信实流畅，不仅对国内伦理学界，也对其他人文与社会学科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最近王艺兄以其原创配乐诗朗诵专辑《侠心飞白》相赠，并嘱我写几句话。这种诗乐结合的形式，以及作者的博艺多能，使我想到了古之六艺。古人对“六艺”的指谓有二：一是如《周礼·地官·保氏》所言：“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即礼、乐、射、御、书、数之六艺。二是指六经，即《诗》、《书》、《礼》、《乐》、《易》、《春秋》是也。如《汉书·儒林传》有言：“古之儒者，博学乎六艺之文。六艺者，王朝之经典，先圣所以明天道，正人伦，教至治之成法也。”

　　近人马一浮先生仅认此六经为六艺，并认为国学即六艺，六艺该摄一切学术，六艺统诸子，六艺亦统四部。这主要是从思想学术文化，尤其是其中的精神而言，但如果从培养和教育完整的人而言，则我以为还是更早培养“国子”的“六艺”更为广阔和全面。这其中书、数是基础，而礼、乐是灵魂、这四者之教或主要还是一种“文”的能力，是一种写作、思考、学问以致艺术的能力，而射、御则为一种“武”的能力，或者说一种合乎规矩而又机敏能干的身体能力，甚至也可引申为一种行动和决策的能力。《礼记·文王世子》记载：“凡三王教世子，必以礼乐。乐所以修内也；礼所以修外也。礼乐交错于中，发形于外，是故其成也怿，恭敬而温文。” 今台湾有林怀民先生所创之“云门舞集”，它既是现代舞，又是承古乐之意而来—“云门”是在“六乐”中居首的。

　　西方古代希腊像柏拉图的学园也有自己广阔的学习内容：如初级科目有：体育、游戏等各项运动，旨在锻炼身体；音乐—除音乐舞蹈外，还包括读、写、算等文化学科，旨在陶冶心灵；高级科目则有：算术、几何、音乐理论、天文学、辩证法。西欧中世纪早期的学校里则有“七艺”（seven liberal arts）之说，这七艺是指七种主要学科：文法、修辞、逻辑、算术、几何、天文、音乐，它们隶属于神学之下。

　　现代人的教育似乎越来越崇尚专门之学了，学科与知识的划分也越来越琐碎。所学越来越像一种器物之学，功利之学，甚至难得见到有突破这些专业的藩篱而依旧保存宽广深厚的心灵者。所以，读到王艺兄的诗文，并看到他在如此多的领域，不仅是文学、学问和艺术的领域，还有行动和决策的领域，都取得了如此突出的成绩，看到他在一个机械和电子化的时代，仍保有这样一种追求浪漫和风雅的品味，不能不为之欣赏和高兴。古人常说：诗画一家，诗乐一家，乃至六艺一家。而这样说的一个根据是那掌握六艺的人是同一个人。孔子说：“君子不器”，古之君子，是不愿仅仅以一技之长，一艺之能限制自己的。王艺兄虽已是博艺多能，但不妨以此文再勉之。

　　王艺的诗，尤其是“爱你千万年—致长城”一首，还使我想起了他那不仅与明代长城、而且是与秦代长城的断壁残垣比邻而居的山间别墅。那建筑也是一种综合自然与人文、历史与现实的杰作，综合动的艺术与静的艺术的杰作。它就像是“凝固的音乐”或者说“流动的画面”，或者说就是融入了“六艺”的一首诗。在那里的霜夜，大概是可以梦见“秦时明月汉时关”吧。

　　海外存知己，奇文共赏析。美好的感情与文字在人类之间总是共通的。欣闻王艺兄的诗作将以捷克文结集出版，在异国的土地上吐芳露蕊，深情演绎，甚喜甚喜。是为序。

（写于壬辰年立冬日，2012年11月7日）

作者：何怀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