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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她的召唤里如鸟回旋

2015-07-07 00:00

我在她的召唤里如鸟回旋 Lens杂志 Lens杂志

Lensmagazine

Lens是一个致力于发现创造与美、探求生活价值、传递人性温暖的传播平台。旗下出品杂志(Lens杂志)、内容定制、文化项目(展览、沙龙等)、数字媒体、图书、创意产品等。

编者按:废名,京派文学主将,用毛笔调写现代诗的作家,曾一度遭遇文学史的冷落。他的文字,清新可喜,有一种并不囿于当时文体的现代气质。除了后期开始书写国族命运这样的得道大书(《莫须有先生传》《莫须有先生乘飞机以后》);早期的废名,不同于金刚怒目的五四章法,以黄梅故乡为背景,他用心营造一个“摘金银花、画胡子、摘芭茅、打镜子、捉蜻蜓”的乌托邦式的东方理想国。写爱情,像《竹林的故事》《桥》更是婉曲动人,深挚却不乏留白,经得起反复咀嚼。短篇小说《初恋》就是其中代表,写尽了初恋季节蓬蓬生长又不得不拢藏的情愫,多年之后,却无处可寻,只剩了怅惘。


我在乡里算是不容易攀上的资格,然而还是跟着祖母跑东跑西,——这自然是由于祖母的疼爱,而我“年少登科”,也很可以明白的看出了。

我一见她就爱;祖母说“银姐”,就喊“银姐”;银姐也立即含笑答应,笑的时候,一边一个酒窝。

  银姐的母亲是有钱的寡妇,照年纪,还不能陪着祖母进菩萨。正因为这原故,她进菩萨总要陪着祖母。头一次见我,摸摸我的脑壳,“好孩子!谁家的女婿呢?”我不是碍着祖母的面子,真要唾她不懂事:“年纪虽小,先生总是一样!”待到见了银姐,才暗自侥幸:“喜得没有出口!”

  我们住在一个城圈子里,我又特别得了堂长的允许下课回来睡觉,所以同银姐时常有会面的机会。



丰子恺作,下同

  一天,我去银姐家请祖母,祖母正在那里吃午饭,观音娘娘的生期,刚刚由庵里转头。祖母问,父亲打发我来呢,还是母亲?我说,天后宫的尼姑收月米,母亲不知道往年的例。

  “这算什么了不得的事呢,叫我!”

  我暗自得计,坐在银姐对面的椅子上。银姐的母亲连忙吩咐银姐把刚才带回的云片糕给我,拿回去分弟弟。我慢慢的伸手接着,银姐的手缓缓的离开我,那手腕简直同塘里挖起来的嫩藕一般。

  银姐的母亲往天井取浴盘,我装着瞧一瞧街的势子走出去,听得泼水的声响又走进来,银姐的母亲正在同祖母咕嗫:“人家蠢笨的,那知道这些躲避!”我几乎忍不住笑了,同时也探得了她们的确实的意见:阿焱还是一个娃娃。

  早饭之后,我跑进银姐的家,银姐一个人靠着堂屋里八只手,脚踏莲花的画像前面的长几做针黹。我好像真个不知道:

  “我的祖母在不在这里呢?”

  “同妈妈在后房谈话。”银姐很和气的答着。

  话正谈得高兴,祖母车转头:“啊,今天是礼拜。”银姐的母亲也偏头呼喊一声:“银儿,引哥儿到后院打桑葚。”

  后院有一棵桑树,红的葚,紫的葚,天上星那样丛密着。银姐拿起晾衣的竹竿一下一下的打,身子便随着竿子一下一下的弯;硼硼的落在地上,银姐的眼睛矍矍的忙个不开:

  “拣,焱哥哥!”

  只有“焱哥哥”到我的耳朵更清脆,更回旋,仿佛今天才被人这样称呼着。

  我蹲下去拣那大而紫的了。“用什么装呢?”一手牵着长衫的一角……

  “行不得!涂坏了衣服!”

  荷包里掏出小小的白手帕递过我了。




  中元节是我最忙的日子,邻舍同附近的同族都来清我写包袱。现在,又添了银姐一家了。远远望见我来,银姐的母亲笑嘻嘻的站在门口迎接着,(她对于我好像真是疼爱,我也渐渐不当她是泛泛的婆于。)仿佛经过相公的手,鬼拿去也更值钱些。墨同砚池都是银姐平素用来画花样的;笔,我自己早带在荷包;说声“水”,盛过香粉的玻璃瓶,早放在我的面前了。

  “好一个水瓶!送给我不呢?”

  “多着哩,只怕哥儿不要。”银姐的母亲忙帮着答应。随又坐在椅子上拍鞋灰:“上街有事,就回。”

  “哈哈,这屋子里将只有我同银姐两个了!”

  屋子里只有我同银姐两个了,银姐而且就在我的身旁,写好了的包袱她搬过去,没有写的又搬过来。我不知怎的打不开眼睛,仿佛太阳光对着我射!而且不是坐在地下,是浮在天上!挣扎着偏头一觑,正觑在银姐的面庞!——这面庞啊,——我呵,我是一只鸟,越飞越小,小到只有一颗黑点,看不见了,消融于天空之中了……

  我照着簿子写下去,平素在学堂里竞争第一,也没有今天这样起劲,并不完全因为银姐的原故,包袱封裹得十分匀净,(大约也是银姐的工作罢)笔也是一枝新的,还只替自己家同一位堂婶子写过,——那时嫌太新,不合式。写到:

  故显考……冥中受用

  孝女……化袱上荐

  我迟疑了:我的祖父是父亲名字荐,我的死去了的堂叔是堂兄名字荐,都是“孝男”,哪里有什么“孝女”呢?——其实……“故曾祖”,“故祖”底下,又何尝不是……“孝曾孙女”,“孝孙女”?

  我写给我的祖父,总私自照规定的数目多写几个,现在便也探一探银姐的意见:

  “再是写给你的爸爸了。”

  银姐突然把腰一伸,双手按住正在搬过来的一堆:

  “哪,——簿子上是什么记号呢?”

  “八。”

  “十二罢。”

  银姐的母亲已经走进门来了。买回半斤蜜枣,两斤蛋糕,撒开铺在我的面前。银姐立刻是一杯茶,也掏枚蜜枣放在自己的口里:

  “妈妈,来罢!不吃,焱哥哥也不吃。”

  有月亮的晚上,我同银姐,还杂着别的女孩,聚在银姐的门口玩。她们以为我会讲洋话,见了星也是问,见了蝙蝠也是问,“这叫什么呢?”其实我记得清楚的,只不过wife,girl,……之类,然而也不能不勉强答应,反正她们是一个不懂。各人的母亲唤回各人的女儿了,剩下的只有我同银姐,(银姐的母亲知道在自己门口;我跟祖母来,自然也跟祖母去。)我的脚指才舒好的踏地,不然,真要钩断了:“还不滚!”银姐坐在石阶的上级,我站在比银姐低一级;银姐望天河,我望银姐的下巴。我想说一句话,说到口边却又吞进去了。

  “七月初八那一日,我大早起来望鸦鹊,果然有一只集在桑树……”

  “羽毛蓬乱些不呢?”

  “就是看这哩。倒不见得。”

  “银姐!……”

  “乍么?”

  “我——我们两个咂嘴……”

  “呸!下流!”

  我羞到没有地方躲藏了。

  这回我牵着祖母回家,心里憧憧不安:“该不告诉妈妈罢?”——倘在平时,“赶快!赶快把今天过完,就是明天!”



  这已经是十年的间隔了:我结婚后第一次回乡,会见的祖母,只有设在堂屋里的灵位;“奶奶病愈勿念”,乃是家人对于千里外的爱孙的瞒词。妻告诉我,一位五十岁的婆婆,比姑妈还要哭的利害,哭完了又来看新娘,跟着的是一位嫂嫂模样的姐儿,拿了放在几上的我的相片,“这是焱哥哥吗?”

  “啊……”

  1923年12月10日脱稿。 


编辑:古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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