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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觉奇怪,为什么常玉的画总被评价为寂寞,冷清,孤独,颓废,伤感,与我观画的经验并不契合。后来我读到后人书写他的生平的叹惋笔调,认为常玉生平不受艺术界认可,他死时只有一块水泥板,连墓碑都买不起,像这样的生平描述,常常被用来解释常玉画面的清气。
那就再读读他的生平好了。
二十岁时,常玉以勤工俭学的名义去巴黎学画,在诸多留法的年轻学生中,他有最大最明亮的画室。
四零年,常玉回四川继承了父兄之遗产,两年内便倾尽所有,友人回忆说:「他大哥是做丝绸生意的,颇为富有,他分到了一笔可观的遗产,马上又到巴黎来乱花,根本就不画画了。」
如果有钱,常玉或许就不画画了。就好像他后来跑去发明销售球拍,一度荒废创作。
常玉的画,像是从生活丰满的肉体中溢出来的余物,有余物的性感,余物的自足,任性而舒展。
有一次,朋友请他到巴黎近郊的家中,吃北非阿拉伯式的小米饭。餐后他们闲聊着…… 「为什么您夫人也工作呢?」他向我问道,「可是,常玉,如果她不工作,我们仅能餬口而已。」「但是,艾尔贝,餬口,那也就够了。」
无论手头宽紧,常玉从来不穷。穷的人是无法从容的,而从容是常玉的根底,他的花在夜色中从容自开,他的裸女从容到铺张,再时间中挥霍肉体,他的线条一蹴而就,一旦挥就,不再修改,也是从容。
如果说看常玉的画时,隐隐某种伤感,那也是纯粹的肉体的感伤,和易失的哀伤,绝非艺术生活中的自艾自伤。
常玉五十岁时交往一名十九岁德国女友,后在华侨家具厂描绘漆器屏风,正是从此时开始,他的作品中开始大量使用粗黑的线条勾勒,花也艳丽起来。
常玉之艳,其艳在黑。
除了用以写形的黑线,当常玉使用具有体积感的大块黑色时,其绘画中的艳丽感就出现了。
如果我们仔细读常玉的画,被赋予黑色的,常常是生命体本,比如树之枝桠,花筋,花团的叶片,老鹰,河流。
常玉将黑色从油画的物质之黑中解开,黑,不再密不透风,不再绝对,不再是光的反面。黑色的油彩在他笔下竟然化作夜晚之气,精灵之气,阴性的生命之流。
双马图,两匹马低头饮水,黑色的,神秘的,艳丽的水源,供养出剔透盈润的玉马之生命。
但,从黑中脱胎而出的女人,花朵,马匹,却都盈透天真。
艳丽,也近似于天真赤裸。
黑,生之荒诞。
黑,生之艳绝。
黑,生之神秘。
1950年的作品《飞鹰》中,小小的鹰飞旋于大到无边的空间,鹰与河流,因共享了黑色,而生命之气流动其间。
《三裸女卧像》中的三裸女头脚相抵,枕着胳膊,肢体舒展交迭,黑色自散开的头发蔓延至底色,从黑发中蔓延而生出河流。她们躺在自身流出的河水中,躺在自身的肉体中,漂浮在纯粹的梦境之上,望着你。
这是自身图像疲倦式的复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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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有盆?
不是自然界的花,不是肆意生长的花,而是盆花。
盆花作为图示普现于传统剪纸,漆器,一支花,一株草,生于斯,开于斯,艳于斯,枯残亦然,其生命在小小盆身中被放大了,大到不成比例,大到触目的生死姿态,孤单艳绝。
那恐怕也是为人的状态吧,那么大的悲喜,竟然都塞进短短的肉身的时间内了。
盆花之态,是叹惋之态,是也是相思态,是乡愁,它并非是肝肠寸断的不堪,而是缠绵、沾滞、挥摆不去。
盆、魂、痕、昏,有人用这四个字为韵形容常玉的盆花,我觉得很是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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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玉早年的画偏白,他会在黑线内侧用盈而不艳的粉红表现肉体的体积,无论是人是花是动物,似乎都被浸染在淡淡的粉红色的迷梦中。
其二、三十年代的作品明亮,画面大都由白、粉红、赭黄等浅色块构成主调,其间突出小块乌黑,题材如粉红色的裸女点缀一团黑发、黑鞋或一只黑猫,有时索兴着一大块黑色的衣衫,求强烈的对照与反差;浅浅的瓶花或盆中瓜果,根据节律的须要也总有遣用浓黑的借口,是叶是果,任意点染,又或者索兴以黑色的瓶来托明丽的花。
五六十年代,他吸取了漆器的乌黑,黑色线条更加肯定明确,不再是迷梦了,而走向任性散漫。
「只要身体好,过得快活也不觉得年纪有多大。」黄部长劝常玉回台任教,常玉感叹的说:「从前一个人过得惬意,不需要成家,一个人爱画就画,爱玩就玩很自在,不觉得孤单。去年冬天因为房顶玻璃窗破了,漏风雨,我把梯子放在桌子上去糊窗子,不小心摔下来,不省人事,幸好门房听见人梯摔下来的声音很大,将我救起送医。那时起就感到一人生活孤单了。」
常玉最后的画,像是在孤独的大梦里发疯,荒凉欣快。
他的梦景与盆花和裸女不太一样,是远景。
梦的主体总小小的,小小的马,小小的鹰,在大到无边的空间里来去,像是天地茫茫中迷失(归途)的小兽,重复到单调的土地,小兽在土地上跑,又忘记了自己在跑,竟然玩乐起来。
当梦中人走到眼前时,常玉走进梦中,他脱去鞋袜,脱掉皮肤和形象,越走越远,变成小小的莹白的点。
「孤独……我开始画了一张画……」
「是什么样的画?」
「您将会看到的……」
「我就来。」
「还不到时候。」
「那要等到几时?」
「再过几天以后……我先画,然后再化简它、再化简它……」
……
「完成了」
那是只极小的象,在一望无垠的沙漠中奔驰
…… 他用手指点着这只动物说:
「这就是我。」他自笑着。
孤獨的象 常玉 CR229 1960s 油畫 纖維板 80X130cm
张何之读常玉Ⅰ 肉即是梦,是流淌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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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自作者《讀常玉》筆記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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