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序之序

崩解与重塑，秩序于无序间流转

文：吕柳萱

舒淼漪《Plant that could kill》

《Plant That Could Kill》这件装置作品由纱线、毛线与织物构成，像一个悬浮在空间中的神经网络。它看起来松散、脆弱，像是随时可能崩解，但在细节中又藏着某种秩序与自我平衡。艺术家用柔软的材料构建出一个关于“脆弱”的空间，让人在混乱之中感受到一种微妙的张力。

作品打破了传统的观看方式：缠绕、垂挂的线条引导观众从不同角度行走、凝视，每一次移动都会改变你与作品的关系。这种流动的观看体验，正好呼应了作品自身的动态结构：它不稳定，但又不完全瓦解；它脆弱，但始终在维持自身的完整。

受到东方美学中“残荷枯木”意象的启发，艺术家并不追求完美，而是在破碎与残缺中表达生命的痕迹。作品如同一个抽象的情绪体，将经验、记忆与感受轻轻打结，悬挂在空间中。

在展览《The Order of Chaos》中，它是最“轻声细语”的表达之一，不是轰然瓦解，而是柔软地展开。它邀请我们重新思考“脆弱”是否也是一种力量，在解构之中，也能孕育新生。

彭佳琪《YAN》《Fruit》

彭佳琪的陶瓷装置作品在“秩序”与“混沌”之间建立了一种不稳定却富有张力的平衡。作品由陶瓷与砖块构成，两种材料看似对立——陶瓷脆弱、感性，砖块坚固、理性，却在现场被并置、堆叠与挤压，打破常规结构，营造出“随时可能倾斜或坍塌”的临界感。这种不安定的状态，引导观众在“理解”与“感受”之间来回游走。

陶瓷部分带有强烈的手工痕迹与自由形态，像是柔软的身体，也像是生长中突然凝固的有机物。砖块则以不规则方式穿插其间，不再只是承托的基础，而成为作品本身的一部分。艺术家用这组材料对话，回应展览《The Order of Chaos》的主题—在混乱中寻找秩序，在碎片中重构联系。

这件作品没有明确中心，也没有单一的观看角度。每一件陶瓷都像有自己的姿态和情绪，在砖块构成的不稳定系统中互相呼应。观众在观看的过程中被邀请主动参与，重新思考结构、平衡与感知本身的意义。彭佳琪以敏锐直觉和材料张力，引导我们在“即将瓦解”的现场中，看到新的秩序与可能。

Susie Luo《Behind Your Dreams》

在《Behind Your Dream》中，艺术家构建了一个复杂而感性的视觉宇宙，将梦境、自然与哲思交织为一体，回应展览《The Order of Chaos》中关于“混沌中的秩序”。这幅作品像是一个梦的生成器：它邀请观众进入一场非线性的感知旅程，在层层叠叠的形状与色彩中，探寻那些在意识边缘浮现却始终无法被明确定义的东西。

这幅作品以温暖的棕黄为主调，如同梦中始终存在的地平线。画面中流动的线条、螺旋和孔洞状的形态仿佛神经网络，引导观众的视线不断向内深入，唤起一种更深层的意识感受。水、雾、树木、金属和皮肤等元素交织在一起，变幻不定，像梦境中的万物—可以随时相遇、融合、消失或重生。

点缀的蓝色与白色，如同梦中的清明时刻，为画面带来短暂的穿透力。整体构图密集却有条理，呈现出一种流动中的秩序感。这种组织方式回应了艺术家对哲学的理解：一切都不是固定的，而是在不断变动中彼此依存，共同构成梦境与现实交汇的世界。

《Behind Your Dream》像是在轻声发问：在梦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是未被察觉的情感，是尚未实现的现实，还是一种还来不及命名的存在？这幅作品如同一面模糊的镜子，不映照表面，而映出梦境之后，那些在混沌中慢慢浮现、在理性边缘悄然成形的秩序与可能。

韩兆雄《Non-Stop Sharing》

韩兆雄的《No-stop Sharing》系列通过两组建筑模型与设计方案，重新思考了我们习以为常的城市结构。他从平面与垂直两个维度出发，挑战传统城市规划中的固定中心与清晰边界，提出了一种更流动、去中心化的城市构想。

在《Infinite Expansion》中，城市空间不再被清晰划分为公共或私人、商业或居住，而是像一个自由生长的有机网络；而《Infinite Stacking》则打破了建筑只能向外扩展的逻辑，尝试用垂直堆叠的方式，在有限空间中创造出多层次、多功能的生活场景。这两组作品共同提出了一个问题：城市是否可以不再由规划者设定结构，而由人的需求不断生成？

韩兆雄将建筑作为一种艺术表达，强调空间不只是容纳功能的容器，更能承载情感与关系。他提出，城市应当像生命体一样具有弹性与更新力，既有支撑结构，也能不断适应变化。在《No-stop Sharing》中，看似无序的布局其实隐藏着细致的结构设计，每个空间节点都与人、环境甚至城市历史形成互动。

这件作品回应了展览《The Order of Chaos》的核心主题—在混乱中寻找秩序。韩兆雄用建筑语言向我们展示了一种更开放的城市想象，让我们重新思考人与空间的关系：城市是否能不再是钢筋水泥的框架，而是一种可以被我们共同塑造、感知、改变的有机体？

罗小涵《Number, Language&Sound》

这件视频作品由声音、影像、语言和沉默共同构成，营造出一个充满张力的感官空间。艺术家以自身听障的经验出发，捕捉那些在日常中被忽略或难以被言语描述的声音与沉默，呈现出一种断裂却连贯的“破碎语境”。

作品中的片段—模糊的唇语、跳跃的文字、残缺的声音—看似无序，实则暗含节奏与逻辑。它让观众在混乱的噪音中，体会沟通的失落、语言的局限，也在其中寻找微弱却真实的秩序。这正是展览《The Order of Chaos》想要探讨的主题：在混沌中，我们是否能找到新的表达方式？

艺术家通过数字、文本和图像的交错，将看不见的“声音”具象化，让观者重新思考：什么才是真正的交流？当语言无法表达，沉默是否也可以成为一种声音？这件作品不仅是对声音与感知的探索，也是一种深刻的自我表达。

产世博《Breathing Language》

Shibo Chan的《Breathing Language》是一件结合声音艺术与科技的装置作品，探索以呼吸为基础的全新沟通方式。作品展示在一个昏暗、空旷的空间中，空间内仅有简单的设备，观众的注意力集中在声音体验上，而非视觉元素。作品通过传感器实时捕捉参与者的呼吸节奏，将呼吸的长短和频率转化为不同的音调：长呼吸对应低音，短呼吸对应高音，形成一种由身体驱动的“语言”。

这件作品探讨了语言的边界，思考是否身体的无意识反应—呼吸— 可以成为一种表达方式。作品的概念与John Cage在1951年进入无响室的体验相呼应，Cage意识到“沉默”其实充满了身体的声音。Chan将这一声音艺术传统延续下来，关注身体内部的声音--呼吸，提出在高度数字化和信息化的社会中，我们是否忽视了身体作为信息载体的潜力。

《Breathing Language》挑战了我们对传统语言系统的依赖，提醒我们身体本身也是复杂的、可感知的信息来源。作品让观众在参与过程中既是“语言的生成者”，也是“声音的接收者”，从而体验到呼吸作为一种表达形式的独特性。

Threshold Lab 《Sweat for Generation》

《Sweat for Generation 》以一种直接而令人震撼的方式揭示了我们日常所依赖的人工智能系统背后隐藏的巨大能耗与物质资源。这件互动装置将观众的身体劳动纳入作品本身的运作机制，要求参与者通过手动发电的方式来驱动一次AI文本生成请求，从而使作品的主题“汗水”不仅具象化为身体负担，也象征性地转化为对“技术便利”代价的审视。

作品的视觉中心是一台配有手动曲柄的装置，其上接着一台微型打印机。当观众花费数分钟摇动曲柄以积攒能量时，终端打印出的却是日常办公场景中极为普通的一封“病假邮件模板”。这一反差不得不让人思考：我们用AI来简化生活中的小事，却忽视了它背后需要耗费多少能源与资源。

艺术家通过精准的数据呈现（例如“生成这条信息共耗能10110焦耳”），将AI语言生成过程中的能量转换过程具象化，使抽象的技术过程变得可被感知、可被质疑。尤其是作品将“token”、“Acess AI model”、“sustain server operation”等AI系统内部术语明晰标注在“收据”上，与观众日常熟悉的购物小票形成视觉类比，进一步强化了作品所指涉的“消费”维度。AI不再是无成本的万能工具，而是一种依赖于能源与人类劳动堆叠而成的机器。

在展览强调“身体参与”和“交流方式”的背景下，《Sweat for Generation》提出了一种极具批判性的视角：如果语言原本是简单且低成本的沟通方式，那在AI的帮助下，它是否已经变成一种高成本的“技术消费”？观众的劳动成为让AI运作的必要条件，也让他们从“旁观者”变成了“数字劳工”。《Sweat for Generation》以一种直接又具批判性的方式，揭示了看不见的科技代价。这种让观众“出汗”的方式，恰恰是对今日信息社会中“看不见的劳动”最直接的回应。

张心仪《Ferris Wheel》

在《无序之序》展览中，张心怡的《Ferris Wheel》系列用具象绘画探索了历史与现实之间复杂的关系。她将摩天轮这一常见的日常意象，转化为象征命运循环与制度束缚的符号，呈现出强烈的隐喻。

在《Ferris Wheel No.2》中，一位穿红衣的女性悬挂在摩天轮的中心，背景是孤立的山崖与水面。她看似脆弱却坚韧，像是被制度悬置的人物，代表着在命运重压下的不屈。摩天轮在这里不再是游乐设施，而成为一种困住人的结构，象征人类在权力与时间的巨轮中不停旋转、挣扎。而《Ferris Wheel No.6》展现的是一种群体困境：多个裸体人物被固定在轮子各处，他们彼此靠近却无法真正连接。每个身体都像是一段无法完成的反抗，透露出一种孤独的悲剧感。人们在沉默中被磨损，却仍有一丝不甘。

张心怡的绘画充满情感张力，她不只是讲故事，也是在追问：我们是否真的掌控自己的命运？她挑战的不只是绘画形式，还有艺术规范、社会规则以及人作为个体的被动地位。她受到柳永被贬的诗人身份与加缪笔下西西弗斯形象的启发，用画笔对抗命运，留下一笔笔“抗议”。

《Ferris Wheel》回应了展览的核心：在既定秩序中寻找变化的可能。张心怡用“无序”制造出新的缝隙，让个体觉醒和新意义的诞生成为可能。

《无序之序》展览通过八位艺术家的多样实践，探索破碎与重生、混乱与秩序之间的流动关系。每件作品在解构与重组中，挑战了物质的既定形式，也重新塑造了感知与表达的方式。展览不仅关注形式突破，更引发人对自我、技术与世界关系的思考。正如展览主题所示，秩序不是静止的，混乱也不是终点。在裂缝与未完成中，新的可能正在孕育，为我们提供了理解世界与想象未来的全新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