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始，至小满，艾生水墨家园个展在中国美术馆圆满落下帷幕。办完一件大事，撤展那天，老爹坐在展厅右侧的台阶长长吁了口气。我也跟着觉得轻松了一些，除此之外，心中更有一些百感交集。不容易，画画的人在中国美术馆办个有响动的个展，是对自己的专业有个交待，有着仪式一样的意义。而且对于老爹来说，不止于此。当他那些丈二大画依次排开，第一次全部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他不是要画一山一景，而是要把陕北人心中的天地展示给人看，我们陕北就是这刀劈过一样的黄土，日月亘古，千沟万壑，大地苍茫，但又处处生机涌动，春夏寒暑无尽其美。四十年握笔光阴，不是画题材，而是用生命画，画的太结实，那强烈的情绪像要从纸里绷出来了，即使是我这样亲近的人，也深深受到震撼。

　　开幕式，嘉宾济济一堂，热闹的场面好人气。他在简短的致辞中说：“我在延安画了四十年画，这几年为这个画展准备了几百幅作品，这次展出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但这一小部分已经说出了我想说的话！谢谢大家！”画家要靠作品说话，不能靠嘴说，这是他的一贯观点，记者们说他是“那位非常朴实的老先生”。随后的展期里，来了很多人，门口免费换票的地方时不时会排起长队，尤其是后几天，很多人专程跑来看展，观众反响很热烈。我看着他每天都有重要嘉宾，忙碌的迎来送往；看着他一被认出来就像明星一样被簇拥着签名合影；看着素不相识的观众、同行站在画前认真品评；看着不懂中文的外国人比划着发出感慨……他们那自然被吸引的神情，让我真心感到高兴。这些画晒过黄土高原的烈日，经过风，带着朴素的真感情和强烈个人风格裹挟而来，恢弘大气，无所矫饰，非常坦然非常倔强，真真画出了陕北的精气神，让人既惊觉其美，又在胸中激荡出对这片热土的自信和底气。是的，陕北就是这么美，我们祖祖辈辈都这样心怀热望，苦中作乐，喊一嗓子信天游解忧愁，全靠人的光亮！

　　有人说这些画有油画的色彩感，版画的力度，有人说不上色、纯黑白的更有味道，有人喜欢写实的杨家岭，有人喜欢壶口的动势……，在画面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和偏好，但唯一可肯定的是，大家都看到了画里的诚意。全情的投入和扎扎实实的付出，对待作品真下功夫的态度，无限增添了作品的庄严感，每个细节都被深情的处理，许多局部都可独立成画，有想法，也有绘画语言上艰苦的琢磨淬炼。你会觉得它在那里，是非常有尊严的一个状态。这也是他本人的生活方式，因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而有尊严，不拘小节。

　　记得有次我们聊天，他说：“我要是不画画，光搬砖，四十年也能盖栋大楼了”，我没说话，觉得挺心疼。今天，他就是这样把心中的故乡，连同眼界心胸，搬到了京城，搬到了美术馆，在这空间中浓墨重彩的铺开自己的精神家园，我觉得，比得上一栋大楼了。我当然知道一次展览不能改变什么，就像云门舞集的林怀民说，两小时的演出不能改变什么，就像一场电影不能改变什么，就像两个人的相遇不能改变什么……但是，生活不就是在一次次莫名其妙的精神之旅中改变的吗？老爹想的很明白，今天办了这个展览，日子还是该怎么过怎么过，四时交替、起居有常，继续好好画画。但我觉得更重要的东西你已经拥有了，能够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活得有风格、有态度，精神有营造，一把年纪，仍有一颗赤子之心，没有什么比这更好。

2015年5月25日

作者：张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