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场合,我听到一种声音,当下多元化、多样性时代只该做自己的事情,而无需表示赞成或反对的态度——毫无疑问,这是貌似公正实际虚伪的自私的策略。失去鉴别、判断、选择、裁决和大胆的书写,不仅是艺术批评的灭顶之灾,也使艺术本身丧失标准,而标准的丧失将使艺术的历史彻底斩断,变成完全的肆意妄为的胡闹。人们对于90年代以后的中国当代艺术给予过多的学理上的论说,而少有立场和观点的表白,我相信这与我们的处境有关,我们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开什么,有意无意地掩盖什么,同时又把一切难解之谜推委给多元化和多样性。
事实是,90年代后的中国当代艺术的总趋势开始变得单一。按我的形容就是,它穿上西装打好领带,皮鞋擦得雪亮,等待着西方发来的入场卷。换句话说,90年代的中国当代艺术干净了,清洁了,精致了,能够登堂入室了,但是它更靠近西方了,趣味也更西方化了。我在一篇文章中议论这样栗宪庭,他为开辟官方以外的艺术空间——为中国当代艺术的生成和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然而,他力推的艺术被西方意识形态和西方市场全面买断,回报给中国当代艺术本身的利润微乎其微。吕澎在他所写的90年代中国艺术史里,基本上站在“他者”的立场,新生代、泼皮、政治波谱、艳俗艺术等等,以及被他浓墨重彩描绘那些在西方成功登陆的艺术家方力均、张晓刚、王广义诸人,无不泄露这样的密码:所有“成功者”和“有影响的艺术家”的刻度几乎全来自老外手中的标尺……我承认这是现状,事实像山一样无法撼动,但是我们又怎么能够完全宿命地接受这个“事实”,而不对它的后果加以审察和检讨?是什么东西强大到只要一开口,就必须讲一样的话下一样的结论?——当然,如果不讲这些,这段历史是否只是一片空白?艺术史必然地要关注艺术发展、演变过程中那些产生意义的事物,但对种意义的解释却该慎之又慎,假使因为彻底它屈服于外在尺度的话,正确的叫法因该是,西方当代艺术史的“中国部分”。
一个朋友警告我,不要沾染“80年代情结”,不要做“九斤老太”。这是对的——在某种情景下,中国当代艺术的“进化”是显然的,但是问题的提出却是另一回事。90年代以后,艺术家较为普遍地懂得了制作,懂得了艺术作品自身的质量,懂得了如何将感受与媒材更好地结合……与80年代相比,它确实“进化”了很多,我要指出恰恰是它在“进化”过程中丧失的原则。艺术不只是情绪化的东西,它包含的意义是多方面的,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的形式大于它的意义,首先是存在,然后产生意义……我们有了这个或那个,有了诸如装置、行为、观念摄影以及一切可以进入艺术的东西,而且紧跟着还会有更多的这个、那个出现,说明我们与“国际”艺坛保持了同步……这就是所谓存在先于意义的要旨,除此之外,还能有其他更好的说明吗?不错,80年代的中国当代艺术带着许多毛病,粗鲁、寒酸、邋遢、品位低、无节制等等,但是那时着眼点在于创作本身,在于释放和前进,那种原始的创造的本能还未被套上功利的笼头,因此还能看到野性的力量和原创的雄心,尽管,在作品质量上显得欠缺,热力和激情却感人之深。
走向国际其实就是走向西方,这是一个巨大的矛盾。凭良心说,不少在“国际艺坛”上频频露面的艺术家我一点也不喜欢,然而我惶惑,是不是我的眼光太土太偏狭,为什么老外如此推崇他们呢?譬如杨少斌画得比巴塞利兹好之类评价,令我大有“恍然大悟”之感,原来我们这里一不小心也出了大师,而且比外国大师还厉害,或许真是我们有些愚钝了,已经丧失了基本的判断力,只能通过老外的慧眼来应证自己是否跟得上趟。
我对90年代以来的中国当代艺术不怎么看好,原因在于,尽管它在某些局部的润色上有了起色,就整体而言,比80年代沉闷。——请注意,我觉得没有必要在两者之间论高评低,因为在艺术质量方面(在工艺的纯粹和制作的精良方面),90年代肯定占优得多,但是在心态的自主和自我上,在激情和力度的渲染上,就欠缺了不少。从对创新的狂热以及对未知领域的好奇心,到认清如何投他人所好,乐意在包装和炒做里赶潮流,艺术实际上已经成了获取名利的手段,艺术家接下来还有什么可做的呢?更大的名声和更多的实惠,更加“国际化”和在“国际化”中夺得更多的席位,除此之外,再谈艺术理想简直成了吃过饭没事干的无聊话题了。是的,90年代的当代中国艺术,是理想全面溃败的年代,也是逐步趋向于势利的年代——过分的理想容易导致浮夸,过分的是却必然产生平庸。
在中国,官方艺术,传统艺术,当代艺术三大块互相隔离互相排斥,而当代艺术在两种势力的夹击之下,命运一直非常坎坷,始终处于身份不明的半地下状态。唯一的救星便是市场和“国际”援助,因此,它的影响力只局限于很小的范围。威尼斯双年展接纳了二十余位中国艺术家参展,在国内竟然悄无声息,连许多关注当代艺术的批评家都漠然视之。我想问题不外乎两点,一是对老外的公正性不投信任票,二是国内艺术界仍孤立于“国际”之外,延续那套僵硬的操作规则。这就是要害所在:没有一种强大的文化价值系统不成长在自己坚实的土地上,没有一种艺术的蓬勃发展不靠自身生态圈的不断滋养,而任何擦边球以及任何别人施与的荣誉都是过眼烟云。中国当代艺术若不靠自身的建设和完善,不建立自身具有发展潜力的机制,不形成一种本质上能够自我更新的系统,那么,“我们”确实只能像栗宪庭说的,是人家宴席上一道小点心。
不错,“我们”有不少艺术家在“国际”上争得了一席之地,黄永砯、谷文达、徐冰、蔡国强等,连年轻的张洹一跨出国门就“火”了起来,然而,这是老外的需要,是老外的选择,与“我们”没有多大的关系。因为这些艺术家的身份很模糊,因为他们成了他人的对象,进入了他人的包装,于“我们”不产生一点推动的作用力。我相信一点,艺术家的观照对象永远应该与自身的存在密切相关,永远应该与现实紧紧拥抱,如果存在的现实缺乏一种艺术生成的条件,那么一切努力全是徒劳,如果它具备可能性,那么实践的前景必然是自身的结果——说到底,良好的运行机制,自由开放的创作氛围,市场的健全和社会的支持,等等,才是中国当代艺术繁荣兴盛的唯一现实基础。但是我们现在似乎只能耐心等待,模仿、借鉴、移植、吸收,排排队、挨个个,跷首以待他人来点名……确实,这些都与所谓的成就相距甚远。在最好的情况下,当代中国艺术作为西方体系的延续有它的存在依据,而有些常识的人都懂得,组装的改造的东西与原装的原生态的东西比,总是欠缺的……当我们看到自己正在一步步纳入人家的系统,正在进入人家的轨道,就必须时刻清醒,把现状当做短暂的一页,把“拿来”作为手段而非目的,如此的话,可能性和意义都将凸现出来。至于赞成什么,反对什么,也能在行为中得到实际的应证。
来源:雅昌艺术网专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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