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是有过多的焦虑和恐惧。挪威画家蒙克(1864-1944)的《呐喊》1893年问世以来,艺术家们更是生活在不安和烦躁之中。英国画家法朗西斯?贝根(1909-1992)的艺术更是把人类的灵魂和肉体都推向了死亡般的境地,彻底是一堆行尸走肉。他们是“以我观物”过于偏执甚至狂颠,艺术也缺乏完美技艺,所以很难令我久驻长仰。倒是同时代的意大利画家莫兰迪(1890-1964)的艺术,能让我一见倾心。也许作为一个中国人,更能领悟他的“乘物游心”的“禅味”。
莫兰迪的艺术是绝对与世隔绝的,是对“外物”和“自我”透彻醒悟的一种“禅境”。在这里没有焦虑和恐惧、不安和烦躁。二十世纪的世界不是“天使与魔鬼的时代” 。而是一切都归服于永恒的宁静之中的世界。罐罐瓶瓶即是我的一切。我即是物,物即是我。世界是如此祥和,心如一潭清水。物与人都化为一体。只剩直线、曲线、方形、圆形的构造。不断变叠,又散又聚。时而相互倾谈聚在一堆,时而相互观望各守一边。复位、游离;对抗、失序。万变不离其宗。是自然的缩影,又是花花世界的再造。赋予极普通又极普通的事物,给予单纯又单纯,宁静又宁静的永恒。清淡有味,优雅俊秀,明丽简捷。
我在画画时,总被“物”所困扰。在这里“物”是两样东西:一个是“大千世界”的诱惑;一个是渺小“自我”个体的捆绑。我总是时时失控,永远处在一个不安、抗争、困扰之中,几度彷徨,几番跌落。很难达到一个祥和的“天人合一”的境界。有时,“外物” 占领了我的身躯,我变得木然和鄙薄。结果,个体的“我”也不复存在,有时我突然睥睨万物、傲视千古。自以为强大。结果,个体的“我”,又变得谁也不认识,一个自私、狂妄的“小我”出现了。“以物观物” ,“物我两忘”还是“以我观物”,“游心乘物”。 常常失之毫厘,缪之千里。又有“皮之不存,毛将附焉?”的感慨。仅技巧而言:“光”占据了我的脑海;“色”又迷惑了我的眼睛。东、西方的距离又常令人失去马蹄。下笔万般艰辛。有时几天,几个月甚至几年仅仅是为了捕捉那神采的几笔。难怪大画家塞尚很多静物画也是花费长达数年,甚至十年时间才悻悻罢笔的。我也同感。这就是为什么静止的东西想被赋予永恒的艺术生命力的时候。心理素质是那么重要!我们如何看待这个世界,这是艺术家们的大课题啊。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莫兰迪恰恰能做到这一点:轻松自如,与世无争;胸有成竹,静观世界。几乎是废品,决不起眼的事物,赋予了审美的价值。他很自信地投入那五十平方厘米见方的世界里,几十年如一日,诉说着自己的情感。没有浓装艳沫,只有素净空灵。“灰调子”迷惑了多少眼睛,又留下了多少画外之音?那是一颗“心如止水”、“静而致远”的胸怀。中国人所说的“禅境”该是如此吧?
2002年2月1日于巴黎东郊
作者:林鸣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