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巢梦之象——读石虎先生汉诗文本

  诗,是和宇宙平行的思维,神性的、苍茫而浑然于无垠的冥想。这是诗的本质的东西。和宇宙平行的是『道』的文化精神,这种觉悟源自对宇宙大生命的感知。真正的诗人在冥冥之中从天宇获得灵感(假如它属万物的发现)。

  纵观中国百年诗歌,是中国诗人把神圣而智慧的方块字当作填充物的世纪。中国人在西方模式化思维中,把五千年来的思维传统中道性的、神性的元素抛弃了……

  每当我品读石虎先生诗作时,不禁感叹中国方块汉字的神奇!也正是这个时候,我才会默认诗与宇宙的平行关系。也正是这个时候,我的心窍豁然彤亮。也正是这个时候,我对当代中国诗界以及当今现代诗人抱以莫大的悲哀……我们沿着『白话诗』的足迹走进了异域的陷阱。

  现在我回想起1995年春天时节,我们在珠海筹备『贵阳石虎诗会』时,石虎先生提出的『论述题』问:先锋诗歌是不是白话诗的尾声?当时我们许多诗人对这一提问真的没琢磨出味道,而且,正陶醉于中国现代先锋诗潮中的中国实力派诗人对石虎先生干预诗界,发表一些奇谈怪论抱以抵触的情绪。

  孤独的石虎面对的是以中国第三代诗人为中坚力量的潮起潮落的整个诗界。

  翌年,石虎先生抛出激起波涛的《论字思维》,短短两千言,字字叩击着在迷梦中说着梦话的中国诗人。『汉字的世界,包容万象,它是一个大于认知的世界,是人类直觉思维图式成果无比博大的法典,其玄深的智慧,灵动的机能,卓越的理念,具有开启人类永远的意义。汉子不仅是中国文化的基石,亦为汉诗诗意本源,属于拓建人类未来所需之智慧宝库。』

  方块汉字凝聚了中国人最高智慧,它的生命力在近百年的文化史中已得到证实。

  《石虎诗抄》,这卷呕心力作是石虎先生近些年绘画之余的神思之笔。顺便说一句,石虎先生的绘画亦是诗一般的意境。石虎先生每幅绘画作品都是非凡而平实的提名,说明石虎先生的诗学功底是颇深的。我目睹了整部诗抄的修改和整理,我不得不承认石虎先生对诗作的严谨态度非我等能企及。即使在定完稿后,在珠海召开了一次规模不大的『批评会』,会上诗学评论家孙绍振先生对某首诗提出了具体的批评,石虎先生认真地修改了几个彻夜,直至把孙教授的意见一一融解,他才让我重新阅读。唯有真切的体味石虎先生对汉字的酷爱,才会走进他为诗言所绘出的『象』的世界。我目睹了石虎先生整个修正诗作的过程,他从一堆『字稿』中慎选了三十九首,作为他个人首部诗集。在整理诗稿的日子里,我们的话题可以说是非常非常的。

  石虎先生为什么对孙绍振先生的批评如此在意,并谦逊地接纳呢?让我们耐心地品读这首修改了几个彻夜的《玄巢》吧:

  坯坼墙泥/象泊梦巢碾絮/坷土乡思/邑故盐香地/春秋五十帚门离/朱塵何/还鶵惧/鹊爪果颗垣藏细/……

  石虎先生在叙述他的童年和故乡。他穷尽汉字之间的『并置』奥义,呈现妙语和玄灵。当『邑故』或『盐香』并置于诗言时,一种新的给予,陌生的命名切入你的思索,你不得不细细品琢每一个字所给予的意境。石虎先生力挽的是,让汉诗回到文言状态,回到汉字最原初的纯净境界,回到没有油滑的双音词阻隔的心性。但是许多人误读为石虎先生要复兴古汉语,错了,他要汉字回到创世思维的阶段,重新启世表述。

  也许,以今天现代汉语的白话审美心理来阅读,你会觉得石虎先生的意象繁呈,障意丛丛。这点恰恰是病人和梦人的执迷的理解。中国人的阅读诗歌的经验已经被指令性的『的』、『是』式的淫浸已久,从接受理念到审美理念都『欧化』了。我们习惯于从字句中得到『什么』是『什么』的指令性的嗜好,对于大于理性的直觉丧失了冥思。

  密集的意象排斥了臃肿的陈述。石虎先生像驾驭他的重彩画一样,在纷繁叠色的浑彩中勾勒他冥冥之主题。

  可以这样说,读《石虎诗抄》,虽说是短短的三十九首诗作,如果读释了《玄巢》和开篇的《玄雀》,你就找到了石虎先生『字思维』的钥匙。

  大魔津齿国/日日灾/逃返倭魍/睹血婴躯/旋焰肘踝天霓旅/夺杆义戎叔伯聚/擁夜伍旅嘈步急/啸啸风……

  这段精美绝伦的汉字给我们绘出一幅日寇入侵中原历史画面,画面上婴血惊心,抗日的队伍奔赴疆场……

  如此被中国人熟悉的场景,不缺文学作品对它的叙述和描写,中国人最沉重的耻辱莫过于这段历史。但是在石虎先生的文字功夫中,写得如此诡异和鲜知,这首诗既是他个人的经验记忆,又是『峥峥汉脊炬血碑旷古』的历史雕塑。

  故陌烟稀/俱云遗/蓬乡鞠/车前草穗足/打菀棵蓓掬/冠异巢斜拾梦碎/棵镰田英/清明问祭

  无疑,这是石虎先生最重要的诗作,一首诗的功量往往大于一个历史故事,在诗人的心底不知泛起几许波澜。

  好些日子,我静观石虎先生画重彩。我经常看到石虎先生的画面上会出现一些毫不相干的手、足、或似是而非的色块;而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附属色彩图形却是『象』的主构元素,不可或缺的一种世态存在。所以,在他的诗中,万象图腾,万物同生。这些毫不相干的『车前草』在『故陌烟稀』中给你一种绵绵艰断的乡思之情。

  一个敢于冒天下大不讳的画家提出『字思维』理论,并敢于面对众多功成名就的『现代诗人』独树一帜。据我了解,他从来就不曾胆怯过,迟疑过。他涉足诗创作的胆略源于他对中国文化的积淀,真是『艺高人胆大』。

  石虎先生认为:从汉字思维上解读,可能会解读许多对命名的总结。『气、象、神、物』,它们之间的维系有一定的概念(不要把这些概念作西方话语来解读)。解读汉字,能揭示『神』揭示『象』。

  我们从解读汉字开始,(至少是重新开始)去解读石虎先生的诗。

  《玄雀》的创作,是早些年石虎先生旅居印尼巴厘岛的时候,某日从惊梦中醒来,见一直雀鸟在用嘴叩击着他的窗户……直觉超越了时空,石虎先生有一种灵异的呼唤,他知道这是他父亲的亡灵在寻找他……不父而谁!?不父而谁!?他反复酝酿着,这种句子不期而至。他的眼眶湿了。

  親親忽我热目/不父而谁/蕪輞一面/知年亦魯藍澱/胛背不逾絮零/馬井磐車門灌/不父而誰/吁吁言風/呵呵訴霧/飛紅窗闌頻注/剪羽花钻/拳拳啄可見/不父而誰/悉北兩袖清/今南天玄翠/欲擁驚去羽/空對天障類/知醒兩界驚/咫尺囑辰星/道是巴厘魂/父言龍潭青

  该诗妙句横生,可谓字字玑珠。『热目』一次的个性组合,超越了『流泪』、『哭泣』等类似状态。一个血性汉子的『热目』,足以说清了内心的情感。风像亡灵之说,雾像亡灵所述,『吁吁』、『呵呵』……(石虎先生的诗作中多有此类叠音词,很纯真。)

  最妙的诗句要数『拳拳啄可见』。这里的『拳拳』寓意多层。当时确实听见了敲击窗户的声音,醒来后才知是鸟在『啄』:但诗人选用了直觉认可的『拳拳』一词,内涵『拳拳之心』。最末一句『父言龙潭青』,更埋藏了许多父子之间两代人的理想与抱负……石虎先生喜用『龙』代表中国人的心性,而他父亲的一生,是一个壮志未酬的中国人的一生。

 

  由字象进入诗象,而载体永远是象,而我们现代诗人往往把牵强的理性遮蔽了神奇之象。『拳拳』之象可以通融为感觉中的想像,诗人的冥想可以借旁通的神觉,疏通内在的感悟。

  世界上,或者说中国,大致有两类诗,一类是一看就明白的诗,另一类就是朦朦胧胧的诗。我们可以把中国白话文诗歌分列为几步:五四以来的白话诗、七十年代末的朦胧诗,八十年代的先锋诗,九十年代的口语诗。自五四以来已经大量地输入了西方的语言方式,很丰富、很逻辑性、很指令性、有思想性,而语言更接近西方,不接近自己的祖宗……汉字突然发展了许多固定式的双音词,而且越用越油滑、越陈腐。中国的文言特征是不能定下概念词的,汉字的组构是无限的。中国的语词应该不断创造才会闪光,不但是语言闪光,而是汉字要有『字象』之光,体现『字象』的魅力:没有『字象』的抵达,诗意是空虚的。这不仅是诗歌问题,也是中国文化的问题。当下我们常听到谈『语境』的理论,语境已经变成西方式的语境了,中国文化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文心,现在只剩下民间所保存的一点东西在延续了。我们太多地失去了中国的汉人风骨……

  中国的文字之间讲究起承转合,它的语法不在于主、谓、宾,而是讲究由事物——象——意境。意境的呈现才揭示了『神性』。中国人不相信『神』了,百年来走入异域的逻辑陷阱。

  读石虎先生的诗,你可以发现无处不在的灵动的语法,跳脱语言中定向定义的指义框限,『文字』与『阅读』之间建立自由关系,无序之中获得一种意志的体现,一种若即若离的自由境界。在字象并置的陌生气息中经历『物象自现』的原真状态。使阅读者在物象与字象之间来来回回,冥思静听。

  于冥思之中吸取灵性、神性及智性。

  石虎先生是艺术天才,天地灵秀之才,一位艺术家不能从冥想中领悟天地灵气就不是天才。

  在《石虎诗抄》中,有心的读者肯定可以获取许多汉字的重新并置所给予的灵感:《额其》、《相蝶》、《不而》、《菊问》、《箱方》、《帕遗》、《烛我》、《白裳》等均值得细细品读和琢磨。

  《额其》亦是一首几易其稿的佳作,写的是蒙族人宴酒的场景。诗人用『其其格』(一位蒙族姑娘的名字)作为『兴言句』反复铺述。诗中的物象与『酒宴』毫不相干,却是一场豪情和仁义。而斟酒的姑娘其其格却又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兴言之灵。

  其其格

  酒闻天骄甲胄回

  娜踏金靴跨金驼

  杗木重阵又铁戈

  其其格

  金磐十五宴其额

  当现实与历史重叠与杯盏之间,诗人于瞬息完成了『思维雕塑』。这首诗埋藏着一个民族神话般的历史,也埋藏着诗人千里采风于滚滚红尘中的童话。

  在《相蝶》中有两句经典句子:放舟随鱼/怀雁逑山。它们超越了『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愿望,并置新奇,物象更具人性。《相蝶》一诗颇有《诗经》意味,每读此诗,我就想到石虎先生早些年的重彩名画《蝶女》。先生笔下的『蝶女』真是『魅盼仙娜』。

  石虎先生曾与我探过『象』和『相』的概念,『象』——道与气的无形而形,形而上的东西。『相』——类空间范畴,事物之间的状态。

  他认为方块字之间的象,是有多维的内在联系的。在象形的构建上,囊括了『天象合一,天人合一,天籁的圆浑。』汉字从无限角度去扩展它的象。象象之间亦可并置。

  一首诗,从字字并置到句并置,到意并置,到象并置,抵达境界(那是神性的范畴)

  石虎先生对『象』的觉悟是他几十年来的绘画修炼结晶,这是他痴迷汉文化的精神舍利子。

  从《不而》一诗中,我们应该感触到诗人对物象的揭示。

  翠彼橫舟

  不口而诗

  娜彼回雪

  不足而舞

  艳彼扶蓉

  不杯而醉

  盈彼蟾月

  不双而福

  曾有一位诗人朋友在第一次读『不父而谁』的时候,提出些疑问,他认为这样并置,缺少了一点媒介。我觉的,对于我们的阅读习惯应有自省,我们是否由于太习熟约定俗成的词、由于太依赖『指令』词,对『单音字』的认知越来越狭窄了。石虎先生实践他自己『字思维』的理论;『人们一向所说的字义,不过是字象的局部认知涵义,在字的本元范畴中,尚存有大量未被开启的、未认知的涵义。』在汉字如此博大的抽象构建中,有什么命名的困惑呢?汉字之间的并置,为中国人的意识提供了巨大的舞台……由汉字自由并置所造成的两山相撞两水相融般的象象比融和融化所产生的意象升华,是『字思维』的并置美学原则。诗人无疑是最道德而公正地善待每一个汉字,给每一个汉字最大限度的自由寓意、自由间隙。略弃诗句中『喧宾夺主』的动词和谓语,把字象提存又提存。《不而》一诗,清丽、透明,呈现出自然心性的大美。

 

  值得注意的是,石虎先生惯用『障意词』,以保持文字与诗意的张力,通过读者的想像进入智性的会合。

  汉字自有汉字的天籁之声,古往今来的诗人们为此煞费心机、苦苦冥想了一生。石虎先生也在寻找他自己的天音。可以说,许多诗句一改再改,不完全是依顺『字象』,而是为了发出『铿锵』的正音。

  请读下面的诗句:

  牵牛觅泉山

  壁天啓星言

  苦苦痴痴绽芳

  黄华菊问菩萨地

  把採香供独

  共泪发风激

  ——《菊问》

  天何我志

  地何我士

  谁世苍苍劫汉史

  名我昆仑子

  天何我羽

  地何我車

  谁界声声魅歌

  烛我向自己

  ——《烛我》

  恢复中国诗歌的汉字音律,发出天籁正音正是我们诗人的追求。汉字的音律虽有古典的神韵,这是生生不息的传统。汉字有无限的生机,亦是无限的天籁,诗人要给予传统以创生。

  历史的积淀是基础,是我们诗人永远不可否认的基础。当西方语境大量充塞了近代以至今天的文化时,许多诗人丢失了这种独一无二的传统,斩断了『汉诗』的天籁之声。所以中国诗人们失去了自己的文化精神。

  与《烛我》一诗同工异曲的有石虎先生的一幅油画,画上题词是:烛我明谁。一个被烛光融化的少女……能照亮一个时代的文化与道德的良知!

  燃烧我,照亮谁?『烛我明谁』的铿锵之声正是石虎精神的天籁正音。真正认识一位天才艺术家,一定要认知他的个体性的意志和精神。

  石虎先生写诗绝对不会为功名而乐,六十岁的他早已功成名就,他是为了实践『字思维』的理论,他痴迷中国文化。在他的身上洋溢着大汉精魂、秦汉神韵。他『笑对当代诗人:不是汉字负于诗人,是诗人负于汉字』。

  在《石虎诗抄》中,我们能读到许多陌生而新奇的并置语汇:『鹿羊』、『茎予』、『帆语』、『放舟』、『随鱼』、『怀雁』、『逑山』、『回雪』、『扶蓉』、『蟾月』、『葛华』、『蔻岸』、『星言』……不胜枚举。诗人的创生权力在石虎先生身上是多么惊世骇俗!

  必须承认,这些妙不可言的『语象』并置的无可非议。『是汉字自身神性能够被心灵所给予,创生出人类最为璀璨的诗篇』(《字象篇》)。石虎先生在该文中又说:『为了揭示字象之奥绝神性,首先回答于人者是字象的心灵属性。何言为象,心仪形涵之气。形不在心,象不在目,心仪之物必呈朦胧简约之气,绝非原型复印于心,此乃无可更变之心性天能……汉字乃是与万物相平行之实体,且与人心性存在相平行,字象则与心同在,与天地万物同在。』

  这正印证了本文开篇所言:诗,是和宇宙平行的思维……天地间,无所谓内外、大小,你是宇宙,是想着宇宙。你的心性与冥冥太虚都是象义之创生之地,千万不要萎靡了无能。

  石虎先生的诗文本为中国现代诗提供了许多可能性,它的的启蒙性惊醒了我。我们日食汉字,而渐渐忘却了它的内在思维、内在智慧、内在神性。中国方块字的至今不灭,这证明了汉字的不可摧毁,人类不要对它动『革命』的脑筋。它包涵着最创生的智性、灵性。智性大于一切急功近利的技巧和阴谋,它是天人合一的象征。

  石虎先生的创见令我深深折服,他是骨子里都有『感象』的诗人。他的诗作还有更深层的解读。譬如开篇的《玄雀》和殿后的《玄巢》,他怀念父亲的同时,为父亲心疼(他的父亲一生一世酷爱中国文化)。『雀』,象征着两代人以至几代人生生不息的中国文化(向往);『巢』,就是这块种植着文化汉字、智慧汉字的土地——他们钟情一生的中华民族!

  石虎先生在海外闯荡多年,完全不像那些从海外衣锦还乡的『艺术洋奴』和『文化洋奴』。他很本土化,他生活的习性和他的思想仍然保持着中国人的兴致。

  一只中国文化的『玄雀』,对中国五千年的文化『玄巢』执迷地眷恋,无怨无悔,不弃不移,独立傲笑于鸟瞰的境界……

二零零二年五月
 

作者: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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