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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闻鲁迅先生之名句,似乎与画无关,细品之下,其洒血求真与赤诚之中国心,与痴心于以画续中国文脉之学子无二,于是我有了以下之思考。
一、 体察现状
东西文化是不同系统的两种文化样式,都有其存在的价值与意义,就象自然界里物种的多样化一样,文化的多元共存是人类赖以生存和发展的重要因素,在注重民主和人性的当今世界,对个体精神的尊重尚且是人们推重的价值,对一个民族文化精神的尊重更应该如是。
清末以来,中国传统文化备受质疑,加上科学精神在各学科领域的泛滥,中国画在与注重科学精神的西画相比之下,也难免承受巨大的冲击,常被冠以守旧和落后的恶名,彼时在西方也是“传统”的写实画法却成为中国画界追捧的“进步”画法,并责难中国画不能画得像照片一样“具象”是一种“落后”,人们急于给中国画“输血”,自此,中国画进入了抛弃传统和批判传统的自我改造阶段。“85思潮” 以来,现代艺术进入了大众的视野,不少画家又开始追模抽象艺术和行为艺术,高扬与国际接轨的论调,这时,又有人认为:中国画没能抛开客观的形象而显得不够“抽象”。在这一背景下,对传统“文脉”的承接往往易被误读为缺少创造的守旧,对西方的简单抄袭却被过誉为富于个性的创新。
放弃给传统绘画表现语言形式注入新的生命力,过分张扬风格创新,催生当今流行的艺术风格创新论和艺术进步论的观点,使得许多年轻画家对传统一知半解的情况下就轻易“革”传统画法的“命”。其弊病有三:一、抛弃传统中国画的文气与静气;二、降低书写性线条的美感及表现力;三、画面空间趋于简单与平板。这种流风所及,影响极大,史学家陈寅恪说过:“一犬吠影,十犬吠声”,做学问必须有真知,不能人云亦云,理性分析,客观判断,才是治学的正确态度。必须区分艺术精神与科学精神是人类文化不同的两条路,科学以技术的落后与进步论输赢,艺术却更注重品格的高尚与低俗,而不是新旧。若以新旧论画,则很容易陷入浅薄的样式轮变,最后陷入黔驴技穷的境地。
近年来,随着国力的提升,民族文化自信心逐步恢复,部分画家开始在传统画法上寻找出路,可惜的是,中国的文化、艺术精神需要慢慢涵养,传统画法以及书法需要常年磨练,不能一蹴而就。为了急于求成,一些貌似传统却又低劣的伪传统笔墨又充斥画界。事实上这种源自文化内部的,打着传统大旗的似是而非的伪传统笔墨,比起来自外文化的冲击对传统文化的伤害要大得多。不过,我更愿意相信,有了文化自身的“造血功能”,肌体内的小毛病是能够逐步自愈的!
二、感悟传统
记得读美院时,确曾认认真真:“五日一石,十日一水”地临摹过宋元明清的经典名画,诸如范宽的《溪山行旅图》、郭熙的《早春图》、沈周的《庐山高》以及一批山水、人物和花卉小品,看着自己的临作与大师的作品形迹的对应、表面的相似,心中也曾有过一种成就感,似乎自己对传统也下过了功夫。近日再观旧制,就不以为然了,那种“慎毛失貌”的“细活”就显得皮相了。细思量,以当年之功,对传统的解读,无论是笔墨语境与形式语言还是画家的人生寄意与山水情怀,都只能是初级阶段的粗浅认知,没能洞察古画中的奥妙所在,从古画中窥探到“画理”,所谓“船过水无痕”,过去就过去了,浅尝辄止,对于自己的创作,助益有限。
中国画原本就有明显的“符号”倾向,似乎皴法、构图,都离不开一定的“程式”,不知何时开始,人们将个人的创新,与从传统画作中吸取营养对立起来,并且诟病古画是“概念化”,缺乏生活体验,并将之与守旧和缺乏创造划上等号!在年轻学子中,似乎学习“超越”就成了学画的全部。刘熙载评韩愈之文有言:“善用古者能变古”,对古画的“平中蕴奇”、“似易实难”之处无力省察,放弃了中国画最难的部分,惟独谈在风格样式上的超越,“超越论”似乎有避难就易的嫌疑。
机缘有合,十年前,和李照东先生于上海博物馆为龚半千的一套小品迷醉,对待古画的观念也为之一变,这个制作《龚半千山水课徒稿》的老师傅,所画一点一画、一树一石,无不是一个个典型的符号。这些符号群,经于丹青妙手写出,就一个个洒脱脱地“活”了,且深具山林气象,虽是强化了符号语言的存在,却是丝毫都不“概念”,甚至称得上是很有感觉:特殊气候下的烟云变幻,不同时序的水光山色,情境的变异,似乎因应画者的心境而变,风格鲜明却不显“套路重复”,对于古画太“概念化”这个错误观念得以及时修正。龚半千笔墨的精绝更是近世所无,这套小品使我明白了中国画的符号要素,必须配合微妙鲜活的笔墨基因,要保持笔墨微妙鲜活就必须神明清畅,心无挂碍。原来,要把看似僵化不变的“符号”用活,就必须配合微妙敏锐的心灵感知,画史上,具备如是能力者,如米元章、赵子昂、董其昌、元四家、明四家、青藤、白阳、四王、四僧等都是在“帖学”上有深厚造诣者,这种现象,似乎值得晚清以来深受金石学影响的人们以仔细思考。
自是以后,认识到轻视传统,可以视为是对传统的无知与狂妄,祛除掉那些简单的否定,做到平心静气,虔诚敬畏,其中消息就会慢慢释出,奥趣就会逐步显现。经典画作有如丰富的信息库,常阅读可以说是“开卷有益”,你可以从中陶淬胸襟,修养性情,悟解笔精墨妙,学习构图的变幻万千,体察境界的幽异:片石孤云可窥透无边之色相,清池同皓月能照耀明净的心弦。路桥的铺设,水口的安排,鸣泉飞瀑,村居客栈,寺观楼台,溪亭古塔,树头枝梢,幽谷巉岩,一切等等。东坡居士云:“作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自然界中可资表达的因素何止万千,为何上述诸因素在国画构成中特别重要,除去自身的形象意义以外,在画面关系中,肩负承接和扭转画面的关枢作用,是画面形式因素的重要部分,一旦形成这种“关系”,那怕是再简单的“符号”,也能具备丰富的视觉意义。
三、叩问自然
同一首诗,不同人物,不同年龄,不同心境,做出的解读迥异,同一棵树,同一座山,不同心境,不同气候,写生效果也自不同。禅宗关于看山的三段论,我在写生时特别有感受,拿来做类比以说明认识的层次,并不是已经达到禅宗所说的境界:初学时,看到什么就画什么,只是抓住山水的实相,可算是看山是山的阶段,随着水平的提高,对山水的结构关系和画面的形式要素有了认识,进入了看山不是山的阶段,慢慢地,懂得了追求山川自然的气息与真容,可以说是进入看山还是山的认识阶段。面对自然,造化之神奇,天工造物,若有所会,砰然心动,提笔追摹,往往得之形貌,而失其神采,好多时,不得不放弃对形的肖似,遗貌取神,山川精神的追觅,往往不在形貌的“肖似”,“得意忘形”反而成了写意艺术的正道。
面对景物,有时平平淡淡之景可以写成奇趣万千之境,有时让你激动万分之景却写得平庸无奇,从景物的变化到心象的臆造以及笔墨形式的神妙契合,似乎不在景物的平与奇,更多的是作者对触景生情能力的培养,这种感物之情往往与作者之文思有着直接的关系,因而可以想见古代一些画家,窝居一隅,也能写出妙绝神奇的境界来,山川美境,很多时候只是一种触媒,在恰当的时间与恰当的空间让你神明开窍,没有旷古的悠思,没有兴感的情致,纵然万千美景当前,也只不过是过眼烟云。
自然气象引发心有灵犀的感动,诉诸于笔墨,不可能是照相式的“影像逼真”,还须借助笔墨与形式的转化:有可能是对势的把握,可能是皴法的演绎,也可能是墨象意蕴的表达,或者是构图的奇特经营,你却得从对象中提取出某种形式要素,突出这些要素,而不是面面具到的“全息图”,欣赏者的视角很奇怪,面面具到容易平庸,有一次,面对石壁,放笔挥毫,不知不觉,云烟涌起,眼前平板无奇之石壁,和本来不起眼的角落,虚实发生了很大变化,平庸之景象顿时变得精彩绝伦,成为刺激视觉的中心,才领悟到了自然其实没有什么美丑之别,画面关系好了就“美”,关系不好就“丑”,据此可以推断出为什么一张山水画,反反复复,怎么画都不会画坏的道理,经常是“死去活来”、“柳暗花明”,皆是缘于画面关系的不断调整与变动,这种作画过程的非模式化的动态演变,才是艺术创作的魅力所在。
(本文发表于《美术观察》2007年第11期“本期名家”栏目)
作者:吴上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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