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时候家里每年都养许多小鸡。从刚出蛋壳几天的小鸡崽养起，一直到长成大鸡。母鸡卖蛋，公鸡卖肉。

　　有一年夏天，家里又新买了一批鸡崽，都非常可爱。后来有一只鸡崽生病了，不爱吃食，而且站不起来，妈就把她单放在一个地方，精心地喂她。我们这些孩子，当然喜欢活蹦乱跳、顽皮的小鸡崽，至于那个病的，我们睬不睬她一眼。

　　时间很快，一晃秋天都快要过去了，妈妈养的那些比较欢实的鸡崽却死了不少，很多不知道因为得了什么病突然就死去了。所以到秋末的时候，所剩的小鸡就不多了。可那个病鸡崽却依然活着，虽然活得很艰难，但却绝对没有死亡的迹象。然而，她的下肢完全瘫痪了，两条腿畸形地向两边瞥着，稍行动一点，就得用两只翅膀使劲地撑着地，马上就得躺在地上喘息。由于翅膀和肚子长期着地，所以着地的地方也磨得没了毛。

　　她长得一点都不可爱，头小而细长。随着身体的长大，愈发显露出母鸡的模样。由于得不到运动，她骨瘦如柴，面色也很苍白，再加上毛色也不好看，是卢花鸡，所以他在人们的印象中，就更丑。可她倒有个好听的名字——“病西施”，这也可能是大家对她的嘲讽吧。

　　同窝的鸡长得比她大得多，比她好看。尤其一些大公鸡，成熟的尾巴毛色鲜亮，光彩照人，很有男子汉的雄风。只要他们一见到“病西施”就狠命地叼她，追逐她，“病西施”在强攻之下，发出凄惨的叫声，张着两个凸翅膀仓皇逃窜。

　　一晃秋天过去，冬天来了，冬天的白雪覆盖了人们整个的记忆，那许多对感情的关注，都变得很现实：人们不会因为公鸡长得漂亮就把他留下来，毛色好看的公鸡也依然被杀掉。卖肉的人已记不清他是哪个可爱的雏鸡长大的了。母鸡则会被留下来生蛋。

　　“病西施”依然活着。隆冬的雪下得很大，好像大雪要把人们都封在屋子里似的，“病西施”在院子角落里冻得瑟瑟发抖。

　　忽然有一天，爸爸说，杀掉她吧，她活得太费劲，而且那么瘦弱也不会下蛋了，于是把她杀了。

　　杀她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她只发出很微弱的一点叫声，就死掉了。脖子上浓浓的黑色的血淌在预先放在地上的小碗里。开膛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肚子里有一个快要生出来的鸡蛋，蛋壳软软的，很像她弱不禁风的身体。我当时真想哭，她那么小的身体，怎么会装得下这个庞大的鸡蛋呢？很遗憾没等她把蛋生下来就被杀掉了。

　　晚上的时候，厨房里冒出来一股鸡肉香味，晚饭时大家评说“病西施”的肉很好吃，这可能是我头一次听到赞美她的话。那个没生出来的蛋被我吃了。

1993年2月

作者：李占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