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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岸,在躲避夏天暴雨而走进的咖啡馆里遇到了“朱凤娟”。和她一起作为夫妻生活了几年,直到摄影师的入场才结束。但那一起生活过的时间,却是真实存在过的(经验的共通性和可分享性是私摄影生命力所在)。
我喜欢西岸的是那里有几栋建筑——平房、树、院:有“家”的味道,这和去宜家或VR看房不同,是自己对归隐“山林”的向往和无法按捺躁动的冲突堆积。房间里是一个建筑事务所,靠着窗面向爬满绿植墙的,是戴着眼镜正在加班的女孩。
中山南路地铁站:车来 车往 人上 人下。工业化使复制成为可能,科技让秩序更为井然,运行精准度是判定城市规模的标准。无意识的,我们重复机械地献祭着自己——时间,每个人是这项秩序的贡献者,而维持这项秩序的真正出发点,已经被我们忘记。或许“文化”“金钱”是幕后的推手,它和我们达成了某种协议——献祭时间换取快感的协议。有一部动画:人藏在机器之中推动其运转,在贡献和享用之间切换着身份,周而复始,让文明前行着。命运是重复,人是被欺骗的石子,排着队跳入无底的沟壑中,盼将其填满。当自己化身成可被省略的石子黑点时,我们遇到的可能性为零。
雨后夏天蜻蜓成群盘旋,赶着高温后的清凉繁衍生殖,这气息只属于傍晚。二十年的时间,天上只是多了一架飞机。
“身心疲惫到极致时,会进入“神经质”的状态:感官化作触须探向四面八方,向过去未来追溯求取,世界的样子清晰浮现。眼球里映着期望画面的倒影,大脑皮层在分泌着兴奋激素,身体却在反抗。”坐在武定路的脚架上,脚边冰块已融化的咖啡杯渗着水、手里的相机对准地面:这路上的一颗颗石子折射着黄稠的光,没有什么可等待的了。
静安的密码至今未能破解。酒精、香水、肉欲未能勾起拍摄的欲望,四目望去皆是苦闷。只得带着愤怒和麻木、后脚机械地随着前脚交替向无方向走着,对摄影和自身的质疑在发酵。可在这总有些记忆点(排泄点)难以释怀——它们不可拍摄。
城市的x光透视照片一定很有趣,像法萨内拉的画,随意剖开的断面上刺满了孔:每天承载着千万人穿梭的地铁通道直径6米——4个人手拉手的距离。我们有过相似的经验:与无数的同伴一起穿过黑暗幽深的通道,向着“光明”前进。每个人都在最初取得了成功,之后,没有胜利,从来没有。
每到傍晚,森山大道透过铁网拍摄郊外夕阳下远处城市天际线的画面就出现在我眼前。2020年夏秋之交,我总要去看日落,桥上、江边…夜幕帷幔拉拢的刻度从7变成了5。时间通过光线的变化宣告自己的存在,太阳位置的急速改变证明着其不可抗拒的力量。它一直在倒数,3 2 1 不留余地。
两人之间可以说的话字数是有额度的,没什么可说的那天总会到来。彼时的沉默是双方不得不忍受的痛苦,有人却认为那正是爱情的模样——心有灵犀、相濡以沫。
为什么人会喜欢花?曾经我为表白买了两束向日葵藏在背包里,那是被“文化”编织的条件所束缚产生的结果,选择向日葵而非玫瑰是对这束缚的低强度反抗。这两束花被我嵌在相框中,现在就放在身后。
镜子中站着这样一个人:耷拉着下摆的白色衬衫、挽起裤脚的黑色长裤已经发灰、横铺折痕的皮鞋、皮带扣泛着银灰色金属光,应该三天没刮胡子了,两个眼球氲着灰青色介于半睡半醒之间,这是一个陌生的形象。父辈在他这个年纪已靠着自己盖起了三间平房、生了三个儿女。他仍独自一人,或许这是直到刚刚看到镜中形象才意识到“自己成了大人”的原因。他早已变成了自己眼中“叔叔”模样,虽然他嘴上也这样说,但心里从不认同这一事实。
当事物的细节——线条、轮廓、角度、颜色——都达到极限,而鲜明被捕捉时,幻象和幻视就在它的对岸浮现。
1993年6月,冲绳,旅社,凌晨四点:天花板有五根横木相互交叉,切割出三十六个方格,正中央的方格垂下一盏开了整夜的日光灯,日光灯左侧方格有一只壁虎,身长大约四五厘米,我不知它何时出现的。壁虎全身土黄色,背上有着不大显眼的红色斑点,脚左右对称的打开,后腿较为肥大,五只指头扇形打开,成为吸盘黏在天花板上。我仰卧着,它则把天花板当作大地…它竟如此不合常理的巨大,就像印度尼西亚komodo大蜥蜴一般。
今天下午,我坐在书桌前,看到你站在阳台上,站在窗台边,你仰着头,你得把两扇纱窗推开,才能看清下着雨的天空。
2021年7月10日17:39分,我下了车,救护车从身侧进入医院大门,前方一公里处红蓝光在晃晃闪烁着——警车还在那里。
蜷躺在路上的男生没了意识,头下流出粘稠的深色血慢慢洇开,歪七扭八的电动车、交警、围观的群众不多,这刚刚发生。司机用上海话说他看到了脑浆,我被车窗外的画面震慑得停止了思考,只记得要下车。
心悸,直到晚上再次经过这里,仍未停止。马路上有一个黑色漩涡,深处连接着死亡。这气息缠绕着,上升着,上升着。
中平卓马——“这个只有极简记号和等高线的白地图(指暗射地图、轮廓图),宛如暗号的形式,刺激了观看它的我的想象力,容许我在那里寄托我所有的梦。等高线一圈又一圈的间隔,那个密集度,那个扩散和紧缩,那个相互纠缠和断绝,让我想象世界所有可能的样貌:耸立的天涯、屹立的山峰、在两个垂直山壁间奔流而下的急流,最终逐渐宽阔开来,水流徐缓,与原野相逢,黄浊的河水静静由绿色田野与村落之间流去。我发现在白地图前,我成为儿时的我。我的想象力在什么也都没有的白色地图上,获得无限扩展。”
John Berger ——身系囹圄的你,无法四处远行——只有最低限度的重复移动。然而你能思考,而且能让思考跨越全世界。我可以随心所欲去我想去的地方,跋山涉水就是我人生的一部分。你的思考和我的行旅,几乎就是同一件事。思想和伸展是同一样东西的不同部分,是同一块布匹。
“站在塘桥的天桥上,就像是在东京。”——不记得这是在哪里看的的这句话。我没去过东京,太过遥远。有趣的是,东京和上海或纽约没有什么区别,对我来说是这样。
John Berger ——身处监狱中的我把你画给我的手部素描用胶带贴在囚房里仅有窗户正下方的墙壁上,这样一来,它们想飞到哪就飞到哪。
你说:“在你的生命里,你的双手就是想让我笑。”
今晚,头埋进牢房里的毛毯下前,我把双手放进你的两掌之间。
“雨停后我就带着你最喜欢的花来了。看,这是你在上年送我的手帕,我一直放在胸前口袋里,它可以擦掉你的墓碑上的水。对了,告诉你: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不会太久,不会太久。”——欧维
中国的墓碑是直立的,生者可以平视观看、对话,就像活着那样。
一幅来自狱中的画作:画的是一只男人的靴子。右脚。一把花枝梗,插在靴子里,每根枝梗末端都用钟表取代花朵。钟面上的时间很难判读,似乎每个宣告的时间都不一样。也许有些是上午;其他是下午。唯一清楚的是,一共有十几个不同的时间,而且势不两立,无可妥协。
《为了即将到来的语言》:站在桥上正面拍摄的早渕川,唯一一张被中平卓马认可的照片,他说自己是靠这条河才重新活下去的。
下沉 下沉 交出自己。听,水滑过,身体贴满皮肤,内侧心脏在跳动,透过皮肤有节奏地冲击着水流,波纹向着深处散去。水底便是宇宙,水底只有自己。
我以为我是不会大声呼喊的。
呼叫是为了寻找对方、确认自己的位置,呼喊带有害怕迷失、失去的情绪,大声呼喊的声音夹着慌张、急切,如同将薄荷糖丢入可乐中、拧紧、摇晃、爆炸!深山荆棘丛,咬牙将身体丢入,手脚并用尝试开辟一条路——直达你身边。10分钟、20分钟、30分钟,光线开始消失…天黑了。
走出了荆棘丛,也没什么可寻找的了。
《国王的演讲》八万人的目光、一个话筒、一个人。口吃,有许多表现是他人所看不到的——对特定音素、字和词的恐惧,对特定情景的恐惧。死亡是孤身一人面对的事物,其他人只能在旁边默默观察,演讲也是。
口吃:非本意的语音重复,是一种语言障碍(中国古汉语中称謇,即表示口吃,也可以形容正直)。儿童患有口吃的比例是5%,成年人是1%,男性是女性的四倍。战国韩非、唐朝陆羽、明朝朱见深等都有口吃。
《守门员面对点球时的焦虑》
维姆·文德斯为我打开了即时影像的大门,观看日本之外的摄影进而更完善自己的摄影观——寻找并尊重自己(森山大道要挑衅、中平卓马要质问、Josef Sudek将相机对准布拉格的后花园,这都是注定的)。
它(宝丽来)提供了真实的经验:第一次威尼斯参展、同莱博尼茨的相遇、开卡车去寻找废旧电影院等,一个年轻人真切的经历,这些经历透过对当时场景的复制的再复制传达成为我的经验。
冰岛那个即将涨破的水泡似乎代表着什么。
这是一本记于1963年底的日记,属于一名20岁10个月的女生(可能是天津拖拉机厂的医务室护士),我是2019年在嘉兴路一家二手书店买到的,距鲁迅公园不远,这是今晚坐在公园长椅上想起这本日记的原因:
“现在吴影给我提了一个问题,她给我介绍了一个朋友,这样对我是个很好的精神安慰,可以在工作学习上互相勉励、互相帮助,照她这样说,好处可真大啊。我也是这么考虑的,可她给我介绍的这个朋友,却不大称心,他的客观条件很好,是个大学毕业生,有一定的文化知识也有一定的本领,这对我的学习工作是有帮助的,可是这个人的面貌却不称我的心,我不大喜欢,因此已过了几天了我还不能决定,天呀!这怎么办呢?相貌问题主不主要呢?当然一个人的面貌不一定很漂亮,就算这个人长得很对称也会让人和喜欢的,现在我的头脑很乱,很乱的,我不由得想起一首歌词,这也许可以表达我的意思: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有一个少年真使我相爱。我是一个姑娘,怎么对他讲,满腹的话儿,没法讲出来。他对这桩事情一点不知道。少女天天思念,日日在心焦。”
吴淞路&海宁路的天桥上,中年女子在唱歌,手机直播,严重的跑调(夜晚街道上遇到放声歌唱的人大多这个年纪,他们唱出的音调有着惊人的一致性:全都忽视了歌曲本身,向同一种音调跑去)镜头对准桥下来往车辆,和我一样。高功率的白色路灯抵作舞台聚光灯,站在中央。胳膊上佩戴着的袖章和公交车售票员制服增强了存在的真实性,我是她手机外的真实听众、唯一看着她身体和面孔的听众。感谢这个时代,至少给予了每个人梦想的权利和机会。
城市焦土:这里空无一物。从街道的结构和组成看出它有过繁忙——几十年批发贸易市场的身份,用嘈闹来描述更贴切。现代都市运行的模式是对过往千年习惯的革新,在规划的版图上,需要用一把大火的焚烧,完成这被浸渍千年土地的彻底置换。
夹在90年代高楼之间的这条小道,洒着灰色的光。这里适合等待——拿着啤酒,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处。
桂林、北京、厦门、西安、青岛、烟台、武汉,每个字符组成的词语都有一幅静止的图像对应,“旅馆”勾起的内部空间和经验也是鲜活的。这是大众媒体强加的“记忆”,旅途所见要和这些影像契合、覆盖、置换才可称成功。社会、文化、传媒等打着各自的算盘,个人出发的真实原因无谓深究,“旅行=探索=收获”这强大的声音,已是无法忽视的了。
从家走到地铁站有好几条可供选择的街道,不知不觉路径便被决定了,只要没有发生事故,就不会做出修改。忽略真实的周边生活和环境,将完成自我的寻找、解构、重组的期望寄于渺不可及的远方(因远近的相对性而不存在),这似乎难以实现。打破熟悉的秩序、崩坏依赖的准则,用“柳叶”擦拭观看的眼睛,世界便会浮现。
一段旋律突然在脑中响起——是初中课前集体合唱的歌曲《父亲》。少年时由教室前墙黑色音箱发出的声音透过无线耳机传递至当下,心情无比愉悦,在五月深夜裹着破夹袄同在苏州河游荡的郁达夫被抛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为何这旋律会出现?半小时前身前出现的“父亲”背影、今日与初中老友打的招呼。猪股在大场家门口突然想到开旅馆的叔叔,只因为那里有一棵梧桐树。有趣的意识流。
周家嘴路,10公里,4小时。重复地观看、拍摄、行走,空白地思考。在地铁上我就知道今天将是“徒劳”的。待拆迁的弄堂、废弃的“河南人聚集地”、连接居民区之间小道上空无一人…处于大改造阶段的杨浦有太多想让我逃避的元素。这条城郊间的主干道。远方城市天际线是白色,汽车尾灯是红色,路灯是黄色,透过窗帘漫出的是灰色,它们凝结起来作一团朦胧的光,放置在目之所及的最前方,四下里皆是昏暗。这是摄影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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