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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佩戴的城池和花园

  如果不是边上还画有一座教堂,达芬奇的《集中式教堂设计草图》应该就是一件首饰的草稿。反过来说,那些珠宝的设计草稿也未免太像是一座“城池”或者“建筑”的图样。这确实很有意思,世间称之为“奇迹”的东西和体积无关,质量却在一个天平上。

  现在我们临空翻阅,“城池”和“首饰”尽收眼底。以罗马城为例,广场,环型竞技场,以及对称有序的街市布局,这些堂而皇之的实迹,总是围绕着一个大大的空虚——空虚是为了填充盛典或者骚乱的,这就像某件美妙绝伦的首饰,所环绕的脖子只是一个暂时的命运——“城池”和“首饰”,无非服务的是人间借景。当首饰以遗物的形式坦陈在我们眼前的时候,它就如同后人凭吊那些“城池”遗迹,前世辉煌,今生孤寂,感时伤怀的情绪就难免了。

达芬奇-集中式教堂设计草图

Tubogas作品-20世纪80-90年代

  最顶级的珠宝往往是“唯一”,在世界上,它也许屈指可数,岂敢等闲而视之?

  “唯一”就是“核心”,设计上的任何装点只是通往这里的路径,千回百转,终结于此,此乃珠宝的朝圣之道。即使到达了钻石的“中心”,事情还远没有就此结束,伊丽莎白•泰勒评价她那著名的柯拉普钻石就说道,“当我看向它,看进那深深的切工——如此完整、如此迷人——如同通往永恒与无限的阶梯。”

  这太像是一场宗教顶礼了,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如此美妙的去处,仅仅在手指上攀登,就拥有了世界的制高点。关于如何向往“中心”的伎俩,西方尤其了解得透彻,几乎形成一种根深蒂固的规律:营造城市格局如此,建造带穹顶的庙堂如此,设计珠宝也是如此,正如罗兰•巴特在《符号帝国》里提到的,“所有的城市都具有中心性;而且,与西方玄学运动相一致,每一个中心都是真理的场所,我们的城市中心常常是满满的:一个显眼的地方,文明社会的价值观念在这里集合和凝聚:精神性(教堂),力量(官署),金钱(银行),商品(百货商店),语言(古希腊式的到集市:咖啡厅和供人散步的场所):去闹市区或是到市中心,就是去邂逅社会的‘真理’,就是投身到‘现实’的那种令人自豪的丰富性中。”

  “中心”是有磁场效应的,它是吸引和汇集的焦点。同样道理,那些有“核心”意义的“珠宝”,本身就是传奇,小小不言,万众瞩目,闪耀着“权利”之光。因此,正典仪式上,这样的“珠宝”总被优先佩戴,其向心力,威慑的意志,乃属于政治的象征,这样的通则无须再寻例证。

奥古斯都时代的罗马城市复原图

  西方的营造学的传统,让“珠宝”和“城池”在对待“中心”的问题上,有了共同的“真理”基因,比照中国古代城市的布局,情况就不尽相同,比如老北京城,固然它的外围也是城垣,但中间却是以均衡的散点贯之以一,城门接着城门,城门再接着城门,形成中轴线的概念。它的朝觐路线不是接近于某个中心,而是起始平和,景观推演,如此说来,我们就可以印证为什么中国的珠宝大多是“念珠”的形式了。

镶钻石胸针和搭扣的设计稿-20世纪30年代-Bvlgari

  珠宝并不都是如此威仪,否则就远离了它应有的浪漫。

  因为“复数”的缘故,另外一些珠宝起码在布局上找到理由,呈散落点缀状,移步换景,珠宝踱向自己的“后花园”。由“市政”的公共属性转为“私人”的隐秘领地,珠宝的仪态不再是节制的,而是顾盼生辉,花团锦簇。可以想象,类似的“珠宝”一定更适合风流蕴藉的场所,情人的眼神就是浇灌。

瓦萨里-美第奇的花园

Bvlgari珠宝项链设计稿

Bvlgari的珠宝项链-1967-1968

  设计者像园艺师一般种植珠宝,首饰成了微观的刺绣式花圃,欢嬉如歌,看上去不仅优越,连心情也很好。西方的花园根植于希腊理想,它的境界是献给神的,因此那些园子与其它自然之地不尽相同,萦绕某种礼遇气氛,梦幻不离宗教,一切均是赞美,如同《旧约/雅歌》对所爱之人的描写:“我妹子,我新妇,是幽闭的花园,是密林的井,你的源泉灌溉了石榴园,你有最鲜见的花与树,有甘松茅和番红花、菖蒲和梓樟树,各种乳香木、沉香与一切上等香料。”

  奇珍异物不仅名贵,而且还有魔力,使得“珠宝”和“花园”一样具有精灵的特质,既可以膜拜,又可以享乐。西方花园里的自然景物是献给神诋的,而花园式的珠宝则是献给心中的女神的,既然如此,也就一定不能缺少理想性的“场所精神”。因此,秩序井然是必须的,差别在于,一个下临地,一个上贴身,两者代表了异曲同工的欧洲传统古意。这一点也许可以通过伊丽莎白•泰勒讲述的温莎公爵的故事里可以证实,她在回忆中提到,那天既和温莎公爵夫人谈到了饰有威尔士徽章的英国皇室珠宝,同时又看到公爵亲自整理花园,泰勒感慨地说,“他设计、挖掘、种植花朵和灌木,那是他的珠宝作品。”

英国16世纪的花园迷宫

  城池和花园有待于游历,因此,人们常常碰到迷路的问题。有时,为了过程中的乐趣,设计者会有意制造某种迷局,这无非是在可把握的范围里,让神性的道路增加心智挑战的机会。事实上,对中古时代的人来说,罗马城就是一个错踪复杂的迷宫,大家因为对传说感兴趣去探幽寻古,而传说是当时人们理解事物的唯一方法。同样,从十五世纪初开始,意大利花园,或者英国花园,迷宫成为选择与机遇的舞台,坠入爱河的人们陶醉在高篱遮蔽下追逐游戏。

  难道这不就是珠宝的性格?太相似了。珠宝也许是世界上最微小的迷宫,就一颗钻石而言,晶体八面体,菱形十二面体,以及它们的聚形,它们的折射,可谓错综复杂,“在有限的空间中开创出无限的道路”(塞涅卡),多少女人迷失在这里不能自拔,她们无怨无悔,花了过量的时间、勇气和精力追逐于其中。

  设计师赋予珠宝以迷宫的形式,是因为他们深谙其中的秘密——这里的道路浓缩着神奇的旅程,一旦你为它吸引,就被施了魔法,正如福柯所说,“迷宫不是让人不知所措的地方,而是让人从那里出来时永远的迷惘所在”。

  小小的首饰,虽然没有“城池”或“花园”的迷宫重影,但纯粹的闪光更能让女人眩晕。

  为了“城池”和“珠宝”的征战,历史上从来没有停息过,有时它们本身就有因果关系,最著名的莫过于希腊神话中的“金苹果”的故事。“金苹果”就是珍宝的象征,帕里斯在争议中将“金苹果”送给美神,美神也如约帮助他拐走了绝世美女海伦,于是引发了希腊人攻打特洛伊城的战争,最后希腊人用木马计战胜了特洛伊人,洗劫并毁灭了繁华的特洛伊城。

  对男人来说,占领“城池”是一种威望的体现。英雄通过智谋和武力获取疆土上的“钻石”,那一刻辉煌无比,他听到周围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并且接受众人的“拥戴”。“拥戴”,是的,只有胜利者才配享用这个词,现在轮到女人了。不同的是,它的形式感举重若轻,只需要一个简单动作,就将珠宝“拥戴”在了自己身上——珠宝的光辉直指尊宠和荣华,这是权势的特别记号,其意义并不亚于对一个“城池”的占领和拥有。

  “拥戴”是欲望的至境,在它的名下,“城池”和“珠宝”从来没有靠得如此之近,梦想倒在了荣耀的怀里,呼喊细语。然而,除非在记忆里,又有什么东西是永远定格的呢?“钻石的高傲和坚韧只是使历史和它所席卷的众生速朽”(孙甘露)。其实从一开始,我们就被“城池”和“珠宝”这样的“遗迹”预先遗忘了,那些佩戴时的欢愉和骄傲,无非是“虚无”的灵光乍现,这或许才是世间永远的“真理”。

2006年2月19日

(原载《东方艺术/经典》2006年3月)

作者:徐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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