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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纯的艺术决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代表性标记,但有可能是一个不可忽略的标本。他的作品是关于无聊,而不是关于激情、反讽、痛苦甚至道德。他伸展的是私人化的触角,并不想拔弄社会性神经,这又有什么不对呢?“无聊”,本身就是生命中最顽固的占据,大纯过早地适应了它,漫不经心地体验到它,使之蜕变为画布上灵性十足地蝉鸣。
类似的情况在以往的时代屡见不鲜。有一类画家,是专为测试艺术感官的弹性极致而存在的。在创造绘画品质的高度时,他往往容纳的只是空气与观者的惊叹。所幸的是,大纯不仅以类似的角色,恰当填充在今天的画坛,而且越来越为人们认识和器重。
这种影响的涟漪,最先是从圈内苛刻的同行那里扩散开来的。他们激赏和倾慕大纯的才华——例如“轻松”、“敏感”、“微妙”和“自在”,以及我们丧失已久的“优雅”——当然,对大纯来说,这种“优雅”往往隐身于“调皮”的外衣之下。
这是一个气质问题,有意思的是,它在一段时期却给大纯带来了沮丧。他的算术做得太准确无误了,以至于那些貌似心不在焉的“乱写乱画”,不仅未能形成生涩的状态,反而在另外的层面上变成更为高级的趣味,甚至给人几分炫技之嫌,有如针尖上的欢快舞蹈。也难怪,大纯在手感上的媚惑力,使他很容易得到有些画家终生谋求的东西。但对大纯来说,每个细部的痕迹都没有了疑惑或悬念,毕竟还是一件憾事——一幅画,如果只是视觉上的优美盛宴,那么对艺术的本质来说,是脆弱而短暂的。
真正的改变从文本的修正开始。在大纯大量的手稿那里,这种改变已见端倪。那是一种几乎放弃的态度,茶叶水、墨迹、铅笔轻轻地檫过,还有似是而非的形象,其灵感和才智变得单纯、简素,一种梦游人心神恍惚的未定语气。顺便说一句,在当代画家中,我没有发现在记录视觉灵感方面,有谁比大纯拥有更多的私人文献了,那几乎是每日功课,创作的激流,如同空气穿过笛孔,随即就成了音乐。
徘徊多年,在华饰的表面后面究意隐藏着什么呢?也许只要一个小小的动作,问题就能迎刃而解。大纯选择的不是扩张,而是收缩,他象魔术师一样隐身穿越自己的墙,进入到陌生的空间。这是大纯从感性向知性,从嘈杂向内省跨出的关键一步。
1996年,大纯创作了几幅作品,那是一种既象屎又象植物的东西。从这里开始,他形成一个有趣的概念,即通过自己体贴地混淆,某种物质可以被创造出非此非彼的玄秘性质,当它们置于中国画常设的大面积空白世界中,自然有种融和,并赋予命定的孤绝感,让人感觉到,这些东西好象与天地之间神秘的“源头性”力量联系在一起。由此延伸,石头象烟或植物那样生长,人类的阳物突兀地在器皿上浑然一体。
大纯仍旧用“或许是吧”的语气说话,但语境上归于空寂和静思。这是一个重要的变化。如果说以往的作品是一种满盈的话,如今,却是相当地虚无;同样是严谨的绘画意念,而今却是凄凉的缜密。花、绣履、霉点、檫痕、字符——画布上散布的好象只是些“残念”,生活或记忆中的零星遗迹,虽无法告诉人们确切的意义,但却提示着丰富的未竟之谜。
这些画经常被人们与某种“禅境”联系起来。确实,主体的形象,与主体的形象重量相仿的斑斑点点,均是一种相当具体的存在,它们近乎宇宙人生的本体属性。在大纯那里,终归于顿悟的主观视觉语言,完全是体验的姿态和结果。从观者的意识反射看,它与“禅意”的联系是很自然的。禅,不过是通过锻炼身心来洞察心灵的本来面目,从“说似一物即不中”,禅的无所不在,日常生活中的“明心见性”,大纯似乎进入了“抒情禅画艺术”的境界,就连画题也如偈语一般“深不可测”,《一点也,二似知,三分别,四睡眠,凡五知》。
但在我看来,就人与世界构筑一种共在关系方面,这也并不只是唯一的认定。事实上,在其它“相异”的文化背景中,类似的思想也见诸典籍。例如,荷兰宗教现象学家凡德留认为,每个东西都可以是神,只要你认为它是,它就是了。也许在另外一些人看来,大纯如此玄秘的现代艺术文体,可能更适合于中世纪经院哲学家的感受呢。然而不管怎么说,有一种精神上的归属感,终究是让人心安理得的一件事。拥有多几张的椅子去依靠有什么不好呢?只会增添我们在梦与梦之间穿行的乐趣,这是美妙的享有。
当然,知识是可以让观者去结合,在画家的创作中则可有可无。大纯认为,“绘画有很多偶然性。我喜欢画面中的气氛。我绘画时几乎不考虑内涵、隐喻什么的。如果我的画能给人这种感觉的话,可能是绘画本身在起作用。这也是我希望我能画出来的东西,也就是我所希望的整个画面给人的感觉,而不是画中的一朵花怎么样。我画面上的石头、小鞋子、花儿都是一种借用、一种机会,使我心中不太具体的意念画出来变成了具体的形象,展现我想达到的态势和景况,绘画应该是它有多少效果就能表现出多大的包容量的事情。”这种说法是一种智谋,但也说明了带有普遍意义的创作的理趣——艺术家的艰苦尝试越是纯粹,也就越不可避免地导致内在“精神”的深度,而不会流于一般性。因而对于画家来说,画,意味着打破一层隔板,在它背后的阴影里,或许隐藏着能照亮他自己的光源。
相形之下,大纯倒更爽快地承认他与美术史中既有事实的关系。影响是多方面的——毕加索、霍克尼、通布利、温特儿,而影响的焦虑也是必然的。在不断肯定和扬弃之间,情况变得复杂起来,倪瓒、八大山人、龚贤、金农也进入了他的视野。这是总体意义上的成熟,艺术家开始在已有传统中找到归属,在前行的摇晃之中,抓住了通向过去和未来的艺术史的线索。
众所周知,新颖对于今天的艺术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在艺术家的提示下,有一些东西其实是恢复性的,他们以新的诠释重新唤回先驱之灵,再用或深或浅的表现,将或远或近的两点之间联系起来,自己成为其中的一极。历史的神经从而被活力所贯注,电流循环,震颤着交感一般的快慰。
大纯近期的作品激发了一些沉寂多年的想象之源。他所做的或是器皿或是神物的东西,在经过随心所欲的叠加之后,物体呈现出模糊不清的功能性疑问,显得特别的戏剧性效果。它们让我想起十九世纪那个著名的邮差谢瓦尔所创作的理想宫殿。那是一个幻想的奇迹,洞室、石头、贝壳包含了对古希腊、亚述、埃及建筑以及泰姬陵、卡累尔神庙、白宫、开罗的清震寺的遥想和复述,最终业经多年地形成诡异的神奇现实,不可思议地使私人建筑升到了迷念和天启的高度。除了劳作上的差异之外,大纯的器物描述,确实与谢瓦尔的意念有异曲同工之妙,那是在修正和增删中消解原旨,重新介定事物的可能属性。
大纯是从中央美院油画系四室画室中走出来的画家,但他的绘画并未拘于油画材料。他的尝试大胆而宽泛,好象茶水、乳胶、发胶、碘酒也能入画。这一点与有些年轻的艺术家不同。大纯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画布,他优雅的反叛,只是重新设想与绘画有关的可能性,而不是彻底抛弃画笔。不仅如此,大纯还在不断增加对经典艺术的追问。他的近期作品多是用铅笔素描的的方法介入画布。这好象是在向达芬奇的手稿致敬。达芬奇的机械学、植物学、解剖学、物理学的景致插图,一方面反映了对世界的想象和迷恋,另一方面也十分生动地呈现了素描本身的魅力——犹豫、肯定、涂改、暗示、修饰、含混其词。而且这种直接的工作方法,好象更接近一场绘画心理的整体测试,对创作来说,符合大纯单纯而丰富的语境需要。于是我门在一幅续写家谱式的成品中,亲切地嗅到久违的松软的铅痕之香,并乐于被它所催眠。
大纯的这些作品可能会让一些人着迷,但却会让更多的人疑惑重重。这也并不奇怪。大纯越来越走向私人空间的深处,正象他的画题一样:“秘密们过来,秘密们走开”。但这并不是说,大纯的艺术与我们熟知的东西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最初的理由掌握在画家那里,但我们看到的也许比画家知道的要多。大纯是我们这个时代尚古而颓废的现代主义者,并不需要所有人一定要培养自己的口味去喜欢他的画,我们只需要明白,认识他的画是一种幸运。随着我们所处背景的悄然置换,那些严格注意个人品位的艺术家,开始在周围显灵了。
作者:徐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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