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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范氏意想不到的是他们全家都划入农村编制,不允许在镇上开店做生意。(吴家的成份改为富农,因为农村不可以称工商地主。)所以她孙子学会的画铅照本事,也无法赚钱。一九五八年秋天,人民公社成立,十八岁的士龙拿起锄头与男女社员一块在田间劳作。在休息时,他即拿出铅笔小本子画些桑树乌桕等杂树,晚上就在自己布置好的一间厢楼里临帖画画,有时他把白天画下的杂树参考了巢勋本,把他用毛笔画出来,他已在陆慎昌纸店买了好多毛边纸,临摹《芥子园画传》用此种纸,是最适合不过了。士龙在田间休息时的作画,一次被公社派来的脱产干部见到了,问他能用彩色作画吗?他说:“那有什么不能。”
就这样,他被叫到公社去画统计进度表的报头美化图。因为画得很生动,吸引人们观看效果很好。他又被派往各个村去画。如小羔羊,郜村,崇安,西圣埭,吴太村等地。
一次他被派到了八泉村。住下来画的地方是秀才浜仰家兜一个院子里。那时正是黄花开候时分。
这里一湾小浜,两岸绿树纷披,河埠修竹摇曳,垂杨婆娑。还有一湾小支流。环抱院子,小河上架一木板小桥,那桥上两边的扶栏,大小不一,疏密有致,很有古意,活象《芥子园》卷四中的桥梁小景。
小河里有鸭子三三两两地在水边觅食。稍远处的绿荫下有一对大白鹅,此中真有郁茂清隽之趣。他觉得这环境太诱惑人了。上午刚到,他走观了一圈,便与这村上的干部请了半天假,要把这里的风物画它一下。
午饭前,他叫这里的会计帮他抬出一只小桌子放在河边,他摊开毛边纸直接用毛笔来画。他先画大树,画出夹叶再画小叶用各种点叶法画成。后来要画小板桥时,他准备把小桌子搬换一个地方。正要搬时,旁边有一个很柔婉的声音:“我来帮你抬。”
士龙一看不觉一震:“哪来这么美好的女子。”他想:“我见过好多月份牌上的、年画上的美女,但这些是死的,面前这位比月份牌还要月份牌。”
后来得知,这村公所的房子都是她家的,她家是富农成分。父亲得麻风病后,其母亲便改嫁出走。祖母也随着去世,唯有一个六十多岁的祖父,每天尚在田间劳动。她呢,由于祖父溺爱她,村上人同情她,就不让她在田里做。所以她有这么闲暇的工夫来看士龙画画。
再说士龙,只是霎那一瞥,是让人心惊肉跳的一瞥,他不敢正视她。其实她不大出门。荤菜是祖父买回来的,素菜也只是出后门从自己家的篱笆内割一点,每天在后面竹林下自家的独户乔洞(乔洞即河埠)上洗菜洗衣。今天不知什么原因鬼使神差,来到这个小子身边看他作画。“是来这里画风景的。”她轻声地问。
“不,我是来你们村上画图表的。”
“画这小板桥,也是放在图表上?”
“不,这小板桥真象古人山水画里的样本。所以先画一下过过瘾。等一会我还要画个竹子。”士龙想了一说:“喔,对了,等会儿我想请你帮我一下忙,我画竹子的时候。”
“下午好吗?我要去做午饭了,我爹爹田里回来要吃的。”
中饭是在村公所吃的。村上专门派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为他烧饭做菜。她是村长的老婆,关于那小女子的家境都是她告诉士龙的。他说:“这姑娘叫凤娟,心灵手巧,能绣花,是跟她娘学的。她娘很漂亮,所以我们村里同意她离婚改嫁。可能嫁到吴兴县去了。”士龙又问了麻风病是否要传染。她说只要不去接触是不会的。凤娟她爸是关在一间小屋,墙上开一个洞,把饭菜放置在他的碗里。所以不可能有传染。听了村长老婆的话,开始有点担忧起来,后来就解除了。
午饭后,士龙打开了出门随身带的《芥子园画传》看了兰竹谱中的墨竹再到小桥边的瘦竹对照,得到了许多启示。记起了小时候在福严寺挂瓢亭白石上的竹影,他把画图用的150克道林纸压平。就跟村长老婆商量,叫她与凤娟两人拿住图画纸,把竹影映在上面。
这个女人很好,非但同意,并立即去叫凤娟过来帮忙。在午间阳光的照射下,竹影投在白色图纸上,那清丽潇洒之倩姿,叫人羡艳不止。士龙又把竹枝变动了多次,所呈现的多种构图,真是妙不胜言。士龙一一记在眼底。
重阳过后的骄阳,在午后,分外艳丽,几只鸭子在小河浜悠游嬉水,在一从芦苇边有几朵芙蓉正在怒放,一只红嘴碧羽的翠鸟,忽然飞来停息着,头部不住地转动窥探,扑嚓一声,遁入水中,当它飞出水面时,嘴上已叼着一只大虾,立即飞向一棵柳树深处。士龙看得出神,啧啧称奇,忽而想起了《芥子园画传》卷五中的一幅画,便从小提包里取出画谱,翻开欣赏,以加深感受,当他观看时,村长老婆和凤娟,也过来观看,凤娟随口说:“书上画得真象,可惜没有彩色。”士龙说:“画时可以补上颜色。”
“小吴,我们小凤绣花绣的很好。”村长老婆说。凤娟即谦虚的说:“二婶妈,你不能说啊,我的东西不能见人。”
“啥时候能让我看看,我妈也能绣花。”士龙对着凤娟边说边看,定眼看去见她两弯青 眉细秀如描,眯着一对双凤眼,在长长的睫毛下闪着波光,眼圈是微红的,那瘦小如悬胆的粉鼻下有一张轮廓分明的犹湿未干的小桃口,细柔的黑发分成两束,披在肩上,那皮肤白嫩细腻,啊!好一张标准的脸蛋,颈上还有两圈细润的项纹。她穿一条白底淡粉红粗细双直条纹的大襟衫,做得很贴身,使那微隆的胸脯显得十分匀称,她根本不象一个乡下姑娘。正确的品评,那就是小家碧玉。士龙这一凝神观照,也不过是一二秒钟时间。二婶也在注意凤娟,她遂即说道:“小凤啊,我有一段时间没留意你,怎么你越来越齐整了(齐整即美丽)。”
凤娟不好意思地抿着嘴巴低下了头。
士龙觉得有点晃晃忽忽。尤其是天上掉下个小美人来做他的助手,真是妙不可言。此刻他想到“老婆”这个概念,心想,我的终身伴侣莫非就是此人。难道这就叫一见钟情?
吃过晚饭,二婶说:“楼上靠西墙那间,我已给你搭好一只铺,有一只美孚灯,火柴放在桌子上,明儿一早我会来给你做饭的。
第二天一早,士龙已起床洗脸。二婶匆匆进门说:“小吴,我婆婆病了,我要在家照顾她。不能来了。为你做饭的事,我已依托给小凤娟了。小菜,蔡会计会买来的。”
那正是天作之美。园子里有两棵高大的枣树,枣树下用乱砖壘起一个花台,种满了白菊花,正值含苞待放时刻,里面一排矮墙花窗,两楼两底,靠西一间是会计室。背后是厢房,东面一进园门有一过道通着的就是会议室。后面是灶间,置一楼梯上楼。
靠园子窗口,他们用两只八仙桌并起来,为士龙作图之用。蔡会计给了他几份表格及有关资料,他就开始工作了。由于在公社及其他地方村落画过很多次了,所以做起来不慌不忙,很是轻松。图表周边,配上一些梅花喜鹊桃花燕子之类,可以在《芥子园画传》中找到好多题材样板。
小凤娟为士龙做好饭菜后即回自己家中吃饭。饭后她又过来洗碗筷。然后就在桌旁看他作画。见他洗笔的水脏了,便主动换水。五十多岁的蔡会计对士龙说:“小吴,你需要帮忙,尽管叫小凤娟好了。我们会补贴她工分的。”
士龙的工作其实是不大需要人帮忙的。他听后却说:“好,我正需要人帮忙。”当然小凤娟心里也乐滋滋的。没人在的时候,两人便轻轻地相互问起话来。在谈话中,士龙知道了她名字叫仰凤娟,读好小学,因为母亲改嫁她只有在家伺候两个大人,没事时就在家中绣花,从来不去田里做。
小凤娟也知道了小吴叫吴士龙,住在石门镇上的下塘,家里的成份也是富农,跟她家一样,又知他是独生子,房子比她家多得多。
凤娟祖父饭后过来看看这个年轻人,一问起,他便说:“你家老太公吴南山名气很大,是个老好人,你们是厚道人家。”所以他孙女跟士龙在一起,很是放心。眼看孙女长大了,打算招个过门女婿,但是这个小冤家是独生子,心里却又犯难起来。
晚上,他把孙女叫到身边,说道:“小凤啊,爹爹快做不动了,你爸爸的这身病也不过是一两年时间就走了。爹爹想为你招个女婿进来。”
凤娟低着头不说话。
“可是还没有合适的人……这小吴呢,人,我看得进,他家里我了解,是好人家。可惜是独养儿子。不可能到我家来做过门女婿的……所以爹爹跟你点点明白,你啊,不要过去为他做饭了……在一起不好。会出事的,之后……到时难做人了。”
说着说着,见孙女的表情,先是喜形以色,后又渐渐把脸沉了下来。他知道孙女心里不开心,便轻轻地说:“小凤,爹爹为你好!我等回会出去到村长家讲一下,叫他明日另派一个人给他做饭。
凤娟不说话。老人站起身来往外走。
“爹爹,我要看他画画,在家里没劲,我会闷死的。”说着眼泪潸潸淌下。说:“爹爹,我还小,不会出事。”
“好,好,我不去说。”老人疼爱孙女,怕她伤心,便顺了孙女。心想船到桥门自会直。
这天晚上睡前,士龙听见隔壁有呜呜的哭声,他定神一听,发现是从东边一扇单门里传来。他轻轻走到门边听听,原来是小凤娟的哭声。
当然这是夜晚,不便敲门问她。估计是她爸不行了。
顺便交待一下,士龙的卧床是搭在西间,东间其实是紧贴小凤娟的卧房,但这里放满了开会用的木凳子,还有红旗锣鼓之类的杂乱东西。
次日早上,小凤娟一过来,士龙就轻轻地说:“昨晚上,我听见你在哭,是不是你爸不行了。”
凤娟咬着嘴唇,摇摇头。
“那为啥要哭?”士龙盯着她看起来,见眼圈发红,眼帘上晶晶的泪珠欲滚还留,心想,这小女子太可人了。
当她抬手擦泪,他情不自禁地轻轻抓住她的左手说:“你能告诉我吗?出了什么事?”
小凤娟没有回避,抬起头率真地看着士龙,觉得这个人信得过。这真是一见钟情!便贸然抬起右手,抓住士龙的手,皱起细弯的愁眉,把昨天爹爹的话告诉了他。他觉得又高兴又犯愁。便道:“第一天,我一见你就认定你是会做我老婆的。你回答我,你愿不愿意?”
凤娟只是看着他,不说话。士龙急了,摇着他的双手说:“我在问你呀!你愿不愿意?”“我愿意。”凤娟轻轻地说完后,泪水如泻。
士龙脱出双手意欲抱住凤娟。此时凤娟把双手放在他胸前,把脸贴在上面说:“士龙,我妈不知去哪儿了,爸快要死了,爹爹也老了。你要对我好。”泪水流湿了他的上衣。他用双手抚摸着他的肩膀说:“我一定。”
士龙正在吃早饭时,蔡会计拎了小菜进来。正好撞见凤娟。
“啊,凤娟,你哭了……”
凤娟摇了一下头:“不是。”士龙急中生智抢着说:“灶里烟熏的。”
凤娟很聪明,接着说:“柴有点湿。”
“噢,我关照他们,拿点干柴来。”蔡会计不以为然地进了会计室。
这天村里有好多小组长之类的人来看画,凤娟避着没过来。
这天吃过晚饭,凤娟正在洗碗,士龙对她说:“我在想我们得好好商量一下,该怎么办。晚上,他们人走后,你到我房间里来。”
“不行,晚上出门,爹爹要管的。”
“你不用出门,可从你房西的那扇门过来。昨天我听见你哭声时,到门边发现那门没锁,只是在铁搭攀上插了一只大铁钉,中午我上去把铁钉拔了,拿下铁搭攀一推,推不开,估计是你那边闩着,你只要拔开门闩,就可过来。”
“不,我怕。”
“怕什么?”
“我知道村里的干部,有时夜里上楼拿东西,万一被撞见,就给人家笑话。”
“那我到你那边。”
“也不行。给爹爹知道了,要骂我的。”
“那怎么办呢?”
凤娟想了一下说:“要末,等我爹爹睡着了,你过来。”
“你爹爹什么时候才睡?”
“我爹爹睡得较晚。有时候打打草鞋,有时候在我爸门口跟他说说话……我爹爹睡觉打呼噜的……等我把门开了你就过来……别出声。”
晚上,士龙在画《芥子园画传》中的兰竹,来了许多住在附近的社员,看他画画,他是用墨汁在废报纸上,反复撇着兰花,竹叶。这些人不懂,问道,画这些有什么用,他说:“这是练臂力,练功啊。”
过了一会,这些人就络络续续地散去了。
士龙去河边洗脚,月亮刚从东边的竹林上露出一张醉红的长脸。深秋的夜空里飘来一丝凉风,那一场到傍晚才停下的细雨,使这个小浜兜的空气格外酥润而凉馨。凤娟楼前的那棵枣树隙缝中,有一缕淡淡的银光……
他在河边洗好脚,便拿了手电筒,急急上楼。只见凤娟的边门已经开了。今晚爹爹早已进入梦乡。
士龙进房后一看,房间并不大,有一只紫红立橱靠在西墙门边,朝南的一只朱红色单人彫花床,兰栲花夏布帐子,南面靠窗口,有一只绣花用的长梆子,上面绣着一对鸳鸯,尚未配花草。凤娟坐在床前梳妆台边的一只小方凳上,她心驰神往许久。现在真的他已坐在了面前,能让她以身相许信赖的人,就这一两天内出现在她的面前。来得这么快,让她心跳不已,不知是什么缘故,一见到他,就喜欢上了。
士龙坐在那只绣花梆子前的长凳上,只听见楼下的摆钟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见她一动不动坐着,那是真真实实的一个月份牌上的莺莺小姐,要与她商量他们的婚烟大事。为什么要商量呢?世界真是不可思议,美好的事难道要商量才成吗?他觉得他自己这么方便地进入了她那小巧玲珑的闺房,这是命中注定的吗?第一次见面就让他梦系萦怀。现在她不说话,她在想什么呢?他应该怎么个说呢?他见到她梳妆台上放着一只小圆梆子,他熟悉,他妈也有这些,上面绣着一朵金黄色的菊花,墨绿的菊叶还未绣完,穿着丝线的绣花针,插在上面,知道她刚才在绣,他便轻轻地说:“你在绣花。”
“我等你,我一绣花,时间就过得快。”
士龙说:“今晚上我要抱着你,要好好看看你。”说着把美孚灯开亮。
“不要太亮,玻璃罩会熏黑。”凤娟伸手把灯退暗一点。
凤娟坐在士龙边上,被他抱着,让他看个够,着却地闭上眼睛想道:“让你看吧,迟早是你的老婆。”
士龙抱着看着,她急促地喘着气,在她的气息里,他闻到了一股香味,这香味,他记不起是哪里闻到过,他闭上眼睛,忽然记起来了……那是五爹爹王羹梅的后花园里是那丛春兰的香味。
他们想商量的事什么都没有谈起。凤娟任他抱着,抚摸着。楼下厢屋间里的摆钟敲了十二下。士龙说:“我该回去了。”
临别,又轻轻地说:“我明天再来。”
第二天晚上,也是那个时候跨进凤娟的房门。当他们相互拥抱了一段时间后,凤娟微微睁着眼睛,喘着气,发出嗯嗯的声音。
士龙问她:“你怎么啦?”
“今晚上,你,你不要回去了,就睡在我这里,抱我到天明。”凤娟的话中,充满了一种渴盼。小凤叫士龙先睡。……见他已经缩在被窝里时,她的心跳得利害,发现他把头蒙了起来,她坐着不动,他又把头露了出来,两眼眨巴着看她。她把美孚灯的光调得很幽很幽,周围静得出奇。她轻轻地把上衣的纽扣解开,尽管她轻而慢,这解扣的声响,“卜、卜、卜”像敲鼓一样,响到让人把心跳到喉口。
当她躺进被窝里时,似乎已失去了知觉。就像今年盛夏的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她只穿了一件薄纱汗衫,一条短裤,独个儿在后门下的小河里浸躺着一样。她接着把汗衫脱去,在平滑温柔的水波里荡漾着,忽儿又微起波澜,在她胸前小小的双乳间迴旋着。后来短裤也落下来,有条小鱼儿在她的双股之间撞吻。她渐渐地酥化了,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
此刻士龙的炽情正在涌动着,他像朦朦胧胧地来到一片盛开着粉荷的池塘,刚下了一场阵雨,池面上飘着阵阵香雾,荷花中间有两苞未开的小荷,尖头上露出一点淡淡的绛红。他躺在一只小船上,飘进了粉荷丛里。一支粉荷弯下来附在他的脸上,慢慢地又贴在了他的胸上,那细腻嫩滑的粉荷上滴下来一缕温润的雨水,渗透了他全身。……这只小船,把他送入了如幻的梦乡。
早上五点多钟,凤娟他爹爹去茶馆了,时鸣钟敲了七下,他们便起床,因为爹爹七点多钟要从茶馆回来。
他们每夜如此,如胶似漆,如度蜜月。此间士龙发现凤娟身上到处都香,问她是否涂了雪花膏,还是什么香水。她说,什么也没用过,我不喜欢这些。冬天我连蚌壳油也不用。我皮肤从来没有干裂过。
在这些曼妙的日子里,他们也同时在不断的商讨,如果凤娟怀了孕,也不用慌,要隔十个月才生孩子。凤娟她爸,据医生说也拖不了一年。那末她爹爹呢?士龙说:“也好办,就给我娘娘(祖母)做老伴算了。到我家养老。这里的房子修修好。留着,将来我们带了儿女来住上几天,画画这里的四时的风景,这儿的风景实在是优美得难于忘怀……我们石门家中有好多房子,多生几个孩子,问题不大。让孩子们住在石门,我们老了,就住在这里养老……喔,对了,你要给我多生几个女孩,生下来一定漂亮,与你一样……”“啊呀,你这人真是……难道要我当繁殖专家!”凤娟想想,这人真傻,傻得可爱。
画了十天后,基本上都画好了。公社打来电话,要吴士龙马上到五航泾去画。
真是难舍难别啊!那天晚上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还有冷啸的西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去年糊的窗纸早已破裂,那碎片震动时发出的低吟,似乎在向他们提示:要冷了,要冷了,到那春暖花开,日子还漫长哩。
他们都很天真,凤娟说:“我要跟爹爹讲明,我与你已经是夫妻一样了。你五航泾回来,路过这里,来看我好了,爹爹是宝贝我的,他会把你当成自己人的。”
士龙说:“我到五泾后,马上写信给我爸妈与祖母,把我们的事,我们的想法,告诉他们,叫他们给我回信,同意我把你带到石门家中。”
凤娟心中很高兴。今晚虽然有点冷,然而心里是暖暖的。士龙在她的梳妆台上写信,信中没有提到有个麻风病的父亲,只是说他家也是富农,小学毕业,十六岁,很齐整。脾气好,性格温和,绣花不比妈妈差。写好后让她看了一遍,很是满意。
到达五航泾后,士龙立即把信寄出,五天后收到了父亲的来信。还寄来了毛衣。信中说:“你不要乱搞,现在还小,要男二十女十八方可成婚,不过同到家中看看倒也可以。你祖母也是这个意思。”
士龙在五泾乡的办公室里找到了一本婚姻法,翻查了一下,其中一条写着未满结婚年龄者,不予登记发放证书,更不能生育孩子。这一条使他忧心忡忡。他立即写信给凤娟,把婚姻法这一条抄上。估计一星期后同你去石门家中。
然而不到五天,公社打电话叫吴士龙赶紧完成,说县里要抽他去画宣传画。所以他连开了几个夜工才提早完成。
从五泾到石门有航船,船路过八泉村,他说要上岸,有东西忘记在那边。
天还在下雨,士龙奔到仰家兜进她家门时,衣服也潮了,头发也湿透了。他怀里携着一只放有《芥子园画传》的包,却没有潮。她爹爹正在家里打蒲鞋,凤娟闻声从楼上下来,说道:“应该还有两天,怎么提早回来了?你不撑伞?”忙用干毛巾替他擦头发,并去烧开水,叫他把上衣脱下来烘一烘。
她爹爹已经知道,他也无可奈何,只有让士龙把他的宝贝孙女同去。说道:“怎么挑这个日子呢!雨,看来不会停。路,不好走啊!——路,不好走啊!”这话意味深长,老人脸上带着无限的惆帐。
他趁小凤烧水时,环顾这里的房子原来与西边一套正好相反。园子里只有一棵枣树,下面种着一根丝瓜,藤蔓延在枣树上,还吊着一只老丝瓜,一头有绿叶的藤上还开了朵小黄花,在风雨中摇曳着。贴东面的房间一直关着,原是他父母住的。挂钟在东墙的壁上,下面一只榉木八仙桌……
凤娟给士龙烧了四只糖鸡蛋,士龙吃了三只,剩下一只一定要她吃,她就吃了。同时,她多烧了三只,两只给了爹爹吃,一只给她爸,拿到她爸屋里时,他在背后望了一下,等凤娟把糖烧蛋放入她爸盆中后,见她爸来到窗洞口,并轻轻地说:“小凤今天怎么有糖蛋?”
“爸,有客人来。”
“谁啊。”
“爸,爹爹会告诉你的。”
爹爹要士龙吃了午饭走,他说现在还早,趁早回去,明日一早就要去县里画图。
他两各撑一把油纸伞,告别了老人,老人目送他们消失在朦胧的秋雨中时,自言自语地说:“是个有出息的孩子,不知我们小凤有没有福气。”
在这乡间秋风细雨的田坂路上,泥泞而又湿滑,在雨丝风片中,后来他们两人合撑一伞,凤娟挽着士龙,士龙扶着凤娟,终于走到石门镇的石板路上。他们走过木场桥,穿过下西弄,一转眼就到了寺弄口。
士龙指给凤娟看:“对岸那棵大榉树下那些房子,就是我家。凤娟心想应该称我们家了。
他们又走过南市街,登上南皋桥,站在桥顶上,他们俯瞰了石门镇,看到许多大幅标语,“大办钢铁,全民动员,夺高产,人民公社万岁”,这气象真是轰轰烈烈,云蒸霞蔚,但士龙他对此不屑一顾,心想:“与我无关。”
他问凤娟道:“你喜欢石门镇吗?”
“喜欢。这桥真大!”
“我觉得没有仰家兜的小板桥好。”
“你这傻子!”凤娟的心充盈着对他的痴爱。来到士龙家门口,先来迎接的是一条小狗“黑狸”,他摇头摆尾跳起抱住士龙的大腿,凤娟有点怕,躲在士龙背后,士龙马上对黑狸说:“他是我老婆。”黑狸嗅了一下凤娟,立刻飞奔到里屋。
祖母与母亲一见到凤娟立刻呆住了,有这么齐整的姑娘!士龙说:“这是我妈,我娘娘。”(桐乡人称祖母叫娘娘)
凤娟上前轻轻地叫了声:“妈,娘娘。”
“快吃饭,十二点多了。你们饿吗?”
“不饿,我在她家吃了三个糖烧蛋。”
“哎哟,吃了丈母娘的糖烧蛋,你窝心死了。”这是祖母说的。士龙只得含糊其词。
遂即端出饭菜。吃饭时,士龙不住地把小菜送到凤娟碗里。
范氏与莲珍坐在桌旁,细细地品赏这位出落得如此娟秀曼美的媳妇。饭后士龙把背包里的《芥子园画传》先拿到书房,放在画桌上。然后带凤娟在家中楼上楼下,两所宅院里盘了一转。凤娟数了数,足有三十多间房子。她轻轻地说:“这么多房子!”
“所以你要给我生好多孩子。这里都是让孩子们住,我们俩老了,就住到仰家兜。”在楼上的一个角落里,士龙把凤娟抱住,狠狠地亲了一遍。说道:“一个星期不见,想死我了。”
士龙说:“小凤,你今天就在我家过夜,或者过几天也不妨。”
“不能,爹爹会等我的。”凤娟有点为难。
“我去公社里碰个头,拿张介绍信,明天可能要去县里。”士龙又焦虑地说:“你不要走,等我回来再说。”
他们到了楼下客堂间,士龙对祖母她们说:“凤娟她家叫她小凤,你们也叫她小凤好了。我去公社转一下,叫她不要走。”
“你放心去公社吧,我们不会让她跑的。”祖母又咧着嘴说:“啊呀,小龙,小凤,真是龙凤配呐。那是前世配好的!”
此时士龙父亲回家来拿点东西,正好碰上,士龙立刻喊凤娟叫爸爸,凤娟笑着叫了。顺发立即走到莲珍那里说:“你媳妇这么标致。”莲珍说:“我看得出,她还没有打扮”
祖母笑着说:“一打扮,石门镇上第一。”
士龙到公社后,秘书叫会计把补贴算给了他,并告诉他明天上午去崇德县监委报到,并发给他四十五斤流动粮票,说:“估计画一个月时间。”开了个介绍信给他。
他一回家,就被祖母叫到一旁。他见祖母面色不对劲,便问:“凤娟呢?”
“她没走,你妈同她到楼上去看绣花了。”祖母沉着脸说:“我问你,跟她睡过觉了没有?说实话!”
士龙点了一下头:“睡过了。”
“多少次了?”
“好多次了。”
“好。你听我讲,这种女子是不会生孩子的。”
“为什么?”
“他父亲是麻风病,麻风病的女儿是不会生养孩子的。以前有过这种例子!她生得再标志也没有用,生不了孩子,我们吴家要断香火的!……你好糊涂!”说着祖母伸出左手的食指在士龙额头上支了一下。
“不,不可能。她答应我要生好多孩子。”
“嗨,你这傻子,生不了,一百个答应也没用。”
“你有什么根据?说她不会生。”
“你去问问看,东面颜井桥头,那个疯子(麻风病者)阿大的女儿,就是结婚十年没有孩子。也很漂亮。”
“你没有科学根据,你看着吧,她会生的。”士龙差点和祖母吵起来。
“好,我再问你,生不了,你怎么办?”
“生不了,我也要。”
“啊呀!你这个傻子,靠生得漂亮是没用的。”
“我要他做老婆,其实跟漂亮不漂亮关系并不大。”
“那你贪她个什么呢?”
“不知道。反正她是与我真的好。这人脾气温和,我喜欢她。”
“好,好,我不跟你多说,她生不了孩子,我们是不会要她的。你爸你妈也是这样认为的。”接着祖母又很温和地对他说:“我与你妈商量过了,我们家是讲良心的人家,既然你与她有了这段缘分我们跟她认门亲,你妈认她为干女儿,不过你以后不能与她来来往往。知道吗?你不听娘娘的话,你要遭报应的!”
“不,她会哭的。他会想不下去的。”士龙哭了,跪下来求祖母:“娘娘,今晚上让她在我家过个夜吧。你看,雨越下越大了。”
“你还要跟她睡在一起?”
“是的,我相信他会生孩子的。”
范氏想了一下说:“不过,不能明着让你们睡在一起,我们做大人的也很难。”
“我知道。”士龙领会了祖母的意思。
当凤娟下楼见到他回来后,脸上的气色有点变化,士龙感觉到他心中似乎有一种阴翳,见面只是平平地说了声:“你回来了。”
“嗳,回来了。”士龙也没有先前的那股傻乐劲。
雨沙沙地下个不停。
范氏对凤娟说:“雨下得这么大,你爹爹知道你回不去的,你就在我家住着吧。”
凤娟只有答应。只说:“那我明天一定要回去的。”
“好。我知道,每天上午九点,在镇梢北河口有一班航船到五航泾,是路过八泉村的。叫小龙他妈早点陪你过去,先到布店里给你剪点料子。”
“不用,不用,我不要。”凤娟皱着眉头说。
“你就答应了吧,自家人末。”士龙插了一句。
凤娟还是摇了摇头,不说话。
做晚饭时,凤娟主动去洗菜,烧火。吃晚饭时,祖母还是很客气的叫凤娟吃菜。士龙见凤娟没有像中午那样吃得香,好象有心事,所以也不去劝她吃。
晚饭后,士龙把仰家兜里画的写生稿拿出来整理一下,并把凤娟带到书房坐坐,把以前画的较为满意的山水花鸟拿出来给她看,凤娟露出了笑容:“画得真好,你送我一张好吗?”
“什么话?送你!——都是你的。”
“你走了以后,你祖母,你妈,问了我家中的详细情况。我想到了这个份上。应该让你家里人了解我的家庭,所以我什么都不隐瞒,连你跟我过夜的事,他们问了,我说是。可是当我说着,说着。她们脸慢慢地变了。你祖母说:“小凤你坐一会,我们到里面商量一下。”
“后来他们出来,娘娘跟我说:“小凤啊,你年纪还小,等结婚还要两年,我们想得妥帖一点,从现在开始你就叫士龙他妈,叫拜娘,叫我寄拜娘娘。你现在就可以叫。”还有两个红包要塞给我。”
“你叫了没有?”
“ 我没有叫,红包也没有拿。”
“你做得对。”
“今晚上,我娘娘说,让你睡在我的小房间里,就是楼梯上面第一间,等会我妈会带你上去的,我睡在这书房里,待他们都睡了,我会上去跟你在一起的。我还要跟你说一些事。”
“不,你不要来,有话你就现在说吧。”
士龙想了一下说道:“是这样,我回来时,娘娘对我说,你父亲有这种毛病,女儿是不会生孩子的,说以前有过这种例子。说你不会生孩子,吴家要断香火……我说……”
“你怎么说?”
“我说你一定能生孩子,娘娘又问,万一生不了怎办?”
“我说……”
“你怎么说?”凤娟眼眶里已涌满了泪水。
“我说,不会生孩子,我也要……。”
凤娟的眼泪夺框而出,把士龙紧紧的抱住,他也紧紧地抱着她,士龙开始淌泪了。“娘娘说我是傻子,光靠你的美貌是没有用的。我说,我要凤娟做我老婆,不单是为了她的美貌,而是她真心跟我好,她脾气温和,我喜欢她。”凤娟把士龙抱得更紧了。
士龙道:“我算过了,如果你有了孩子,一定是在明年的八九月份分娩,那时候到批准结婚还有三四个月,那有什么为难呢?我们过了阳历年马上去登记办理结婚手续。让人笑话,我以为无所谓,主要是我们能白头到老了。凤娟不哭了,只是在抽噎。望着士龙,眼睛亮了起来。
士龙抚着凤娟的头说:“我今晚一定还要与你好一下,我相信,我相信你一定会生孩子的。”
“万一你父母……”
“不会的,他们也是宝贝我的,你先去睡吧,等会你候着我!”
晚上他们还说了许多话,翻来覆去睡不着。士龙说:“我妈妈给你钱,你可以拿,我想你先做干女儿,再做媳妇,也是对的。我妈给你剪布料你也得拿……对了,你让我妈给我剪一段料,你会做中装,就给我做一件上衣,什么颜色末……你定吧,我穿着是给你看的。”
凤娟都答应了。
“县里画好后回来,我会到仰家兜看你的。”
“是不是要看我有孩子了没有?”
“当然是——嗳,你也不要担心,可能不凑巧。”
“那我们再好一下。”凤娟说得很轻很轻。几乎只是在嘴唇上碰了碰。但,士龙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忙接着说:“对啊!对啊!”
作者:抱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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