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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长期隐居在景德镇的人来说,我从不轻易被任何人所主动想起。在每年漫长的独处时光中,偶尔被问起,是否可以一聚,基本上都是人们忽然有了一些困惑和问题,希望得到我的帮助。
于是,我便戏称自己,是一个关于艺术的地下神父。
这次来找我的,是一位长期居住在景德镇的法国女艺术家。她没有一些困惑,也没有一些问题,却有一些愤怒。对。这些日子,她积累了一个很不能释怀的愤怒:在景德镇的一次社会节庆活动的艺术展上,她热情且满怀期待的一件专门为此创作的作品,居然被策展方拒绝了。
她觉得受到了情感的伤害。
这位法国女艺术家叫KAMI,五年前来到中国,并选择在瓷都景德镇定居。KAMI的创作风格比较宽,可以说是那种很有艺术才气的、天然的艺术家。KAMI的架上绘画作品,我个人认为,是那种对她来说很自然,而对中国艺术家来说,穷其一生也无法模仿的东西。
这种无法模仿性,并不是说,中国的艺术家就画不出这一路的表达样式——毫无疑问,只要有某种形式的示范,中国艺术家一样能这样作画,而且也许画得比KAMI更有“思想的深度”。
恰恰正是这个“思想的深度”,已经不是那种直接的东西了,它变成了某种模仿性:对似是而非的思想的模仿。
KAMI的绘画作品,有一种与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完全不同的“异者性”。正是这种“异者性”是无法模仿的。
前些年被曝光的中国某著名艺术家,长期系统化地,模仿欧洲某不知名艺术家的绘画。在没有揭露真相之前,许多人都惊叹中国这位艺术家的“才能”:其实是彻底脱离文化母体的表达的不可能性,被“可能”了。因而引发追捧。结果证明:这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欺骗。
“异者性”是相互的。
对于来自法国的艺术家KAMI来说,中国文化亦具有不可超越的“异者性”,乃至文化符号的禁忌。
中国当代艺术,三十年来,始终在追求某种与西方当代艺术的“异者性吻合”,这种追求,不过是一种文化异化的表现,而且对自身文化的破坏性,远远大于建构性。
正是在这场持续三十年的“异者性”追求中,让来自西方文化母体的艺术家KAMI,误解了中国当代艺术的精神边界的宽泛,以及话语的包容能力。
这一回,KAMI撞上了南墙。
按照KAMI的说法,今天的中国,依然需要向世界(西方)解释其文化的与过去已经不同了,因此才做了这样一件作品:它如KAMI改造中国的千手观音,以及三头六臂哪吒一样,KAMI改造了中国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一类造像。给它带上棒球帽,并给它绘上纹身。握拳的手势(斗争的基本符号)也做了修改,按KAMI所说,让它“具有了一种嘻哈风”。
我对KAMI说:很好!从思想包容的角度来说,我个人尊重艺术家的任何奇思妙想,或者胡思乱想。
但“你知道,首先,今天的中国人,其实没有必要继续向世界介绍我们是什么样的想法了。介绍,就像陌生人第一次见面,自我介绍是必要的。今天的中国人,始终在与世界交流互动,我们没必要老是重新介绍自己。我们在与世界任何地方打交道。
KAMI说:但那是谈生意。
“对,你知道,中国人自己在一起,作为朋友,不也是聚在一起谈生意吗?这是今天这个世界的基本共同话题。”
“可是,中国需要向世界介绍它自己的文化”,KAMI说到。
“好吧,我们不是用孔子学院在给你们介绍中国的文化嘛,可是结果并不如人意。至少,谈生意是一个共同话题之一。或者从文化方面来说,中国人今天更关心的共同话题,其实与你们一样,就是好莱坞的某部电影在中国的票房是多少,或者中国的某部电影在北美的票房。或者中国的某个艺术家参加了戛纳电影节,或者威尼斯双年展。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在共同话题上,形成了某种一致性。当然,文化是具有差异的,中国人与西方人在文化上的最大差异,其实就在于,对,没有任何批判谁的意思,中国人更倾向于“弘扬”,而西方人更倾向于“反思”。
“这正是你的作品,被拒绝的原因:你将某种中国人不希望谈及的东西,拿出来进行改造,你认为这是一种重新调整的自我介绍,但恰恰不是,我们根本就不认为我们需要用这种方式进行再次自我介绍和说明。那是我们中国人希望遗忘的某种东西,它不是我们希望去继承的文化符号和遗产”。
“那么,”KAMI问到:“你如何看待哪吒这个角色?难道祂不是中国的一种叛逆文化吗?”
“哈哈,哪吒作为一种叛逆文化,其实是当代的一种文化改造。哪吒这个文化符号,在今天之前,其实是一种神怪故事的符号,祂与中国其它的神怪符号,并无太大区别。这是因为,神怪故事在中国文化中,并没有反讽的功能。也并不塑造一种宗教精神,它仅仅就是神怪故事,一种猎奇的传说。”
这场对话的意义忽然显现出来了:来自西方的艺术家KAMI,分辨不出中国文化作为传统的东西,以及作为旧传统与新传统的文化界限。
对于她来说,这些都是一种来自中国文化的“异者性”整体,因而对千手观音的改造,对哪吒的改造,与对上世纪六十年代的造像的改造,对KAMI来说,都是对中国文化符号,进行跨文化的对话,和当代性改造的一种尝试,也是帮助中国重新向世界“介绍自己”的一种文化方式。
然而,她无法理解“反思”与“弘扬”之间,完全相反的文化作用力方向。
那么,反过来说,中国艺术家是否亦在犯这种错误呢?
我不认为法国艺术家在中国学习书法能最终超越二王,或者米芾,这是不可能的。
我也不认为日本艺术家的所谓丑书,是一种关于东方书法的现代性进步,也是一种误读。
因此,我更不认为,中国当代艺术家,能够脱离民族情感与想象力,而在某种“异者性”语言的表达上,最终超越西方艺术家的表达。这亦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胡思乱想。
但这种胡思乱想,如今依旧在中国大行其道:痴迷于对似是而非的异者性表述,最终只不过是对自我的精神异化而已——既脱离个体情感,也脱离共同体情感。因而它们既不是艺术(感性的),也毫无美学价值可能(感性的理性化)。
是以为记。(法籍旅景艺术家:KA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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