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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涛兄打电话来说四月的陕北,树叶还没生出,山顶上桃花即将开放了,要是运气好会碰上一场薄薄的雪,早上晒着暖暖的太阳坐在黄土高坡上画画,晚上喝点小酒躺在热炕上聊天,一觉睡到太阳照在白窗户纸上……其时我俩都呆在北京,洪涛兄在首都师范大学做刘进安先生的访问学者,他们团队计划在二十多天后去陕北写生,而洪涛兄对于陕北这些年来非常熟悉,对于画陕北更是亢奋的很,他此时的意思是要我跟他先行到陕北写生哩,陕北对我的感觉倒不是哪么热烈,令我感兴趣的倒是洪涛兄这个人,我倒想去看看他怎么这样执着的要去画陕北,也是散散心吧,于是就和他约定了买票并各自背了画具在花园桥地铁站集合出发。
我们买的是从北京到绥德的卧铺票,二百元一张,朝发夕至,当天六点多就到了绥德,写生基地的人开了面包车接上我们又走了3个小时的夜路才最后到达目的地。洪涛兄在咸阳师院美术学院里教书多年了,来陕北写生是近五六年的事,我们到达的地方是榆林地区的米脂县姬岔乡圪凹店村,这里有一个乡村医生创办的写生基地,每年接待来自全国的画家写生团队和高校学生,写生者安排在村民家中住宿,集中在一个专有食堂吃饭,每人每天费用为五十元左右。第二天天亮时我开始打量这个村庄,这是一个分布在一条河沟两侧山凹里的村子,公路从村中间穿过,沿路有一些经营家电的和生活用品的店铺,墙面和屋顶上悬挂着太阳能热水器和医疗广告,河沟的石头桥边有一个公厕,河沟里垃圾遍布,我对这个地方第一印象是很有些失望的。
接下来几天我们住在位于村中部山窝下的姬岔乡卫生院里,吃过早饭就出发找地方画画,沿路可以遇见米脂县通往姬岔的七路公交车,我们背着大画板,戴着草帽,背着相机,一上车就有人认出洪涛兄来,说画画的老师都来了,这个是来过多次的,这个是刚来的。我们往西到桃镇的路上写生,远远的山坡上有一处柏树丛林围绕着的陵园气象非凡,一问才知道是李鼎铭墓,陕北的黄土土块用手一捏就如沙一般从手心里流下了,山包包其实就是一些土疙瘩,土路上有没过脚面的细土覆盖着,牛拉车或者羊群走过时土雾如烟弥漫,汽车远远的屁股后面如同带着一个龙卷风一样开来,行人便要迅速跑开。说实话,陕北的山要用毛笔画起来很困难,层层叠叠的人造梯田和错综复杂的土路往往使各种传统山石皴法变得无所适从,哪种复杂的窑洞景观也绝非山水画点景笔意可为。没有云水雾气蒸腾和笔墨润泽的感觉,只有干裂焦燥贫瘠的图景,因此我和洪涛一边画一边总结说:陕北绝对不能用中国诗意的传统山水的概念去归纳。
我们每天晚上会把当天写生的画贴在墙上看,洪涛兄是我在西安美院八十年代的学长,我们曾经住在一个宿舍里,二十多年过去了,今天又一起住在陕北的的山村里,我们探讨着陕北的风景,交流着对前辈们画陕北的认识,石鲁、刘文西、罗平安、崔振宽、郭全忠、刘进安……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感受,并形成自己的语言体系,我们也想通过陕北这个题材,找到自己的语言,这恐怕是所有来陕北的画家的梦想。洪涛兄的陕北写生已经具有了自己的语言特色了,既有很强烈的画面感,又非常忠实于具体对象的感受,他说对这个地方总有一种神秘感,是一道道圪梁梁后面的又一道道圪梁梁,也是一排排又一排排的巨人眼睛一样的如同文化遗址般的窑洞。洪涛兄画陕北用一种手工毛边纸,底色近似土色,用一根很硬的毛笔,又用从陕北淘来的一个旧石砚研墨,焦墨的硬线在画面上随意勾戳皴擦,榆树、砍头柳、窑洞、牛车、蹒跚的老乡都能曲尽其妙,令人叹服不已。他经常笑谈自己画满意的时候:咋就哪么能行的!
大约一个礼拜之后,我和洪涛兄坐七路公交车去米脂县洗澡,我们呆在这里虽然已是春天,但早晚却很冷,有时候要开了电褥子盖两床被子睡觉,人在寒冷的地方是顾不上洗澡的。我们的房间是临时安排两张床,厕所在后院里,两个蹲坑有一个很窄,穿着厚户外服蹲不下去的。洪涛兄说在山上的桃花树下解决问题很吸引人,我们去过一次,故意用胡几块擦屁股,这个在陕西农村原来很是普遍,据说黄土有很好的吸湿和消毒功能。晚上天晴时我们在院子里看星星,我大概在五岁时经常在老家农村里看星星,此后多年上学、工作、看电视上网竟然无暇当然也因为在城里几乎根本看不见星星的,此时仰头一轮圆月,想起我在母亲的怀抱里听她讲月亮里面可以看见两个猴子抬着水桶,也想起她讲给我的牛郎织女星的故事……如此浩瀚无边的银河竟然被城市丛林从我的记忆中遮盖掉了多少年!我突然觉得我来到这里研究什么画法纯属多余可笑,一个多年不见天日星辰者竟然自以为山水画家,荒诞啊!我告诉洪涛兄明日即无需研究什么风格了,只要忠实记录自己的感受就好。
再过几日,刘进安先生带着他的现代水墨团队来了,我们始终为了表示礼貌和他们保持着一定距离,不巧哪几天陕北起风了,沙尘暴来袭时暗无天日,根本无法画画,早上我们出去画画,一会儿手被冻僵了,风常常把画板刮跑了,找个背风处很是困难,有天下午我和洪涛兄趴到一家老乡盖的楼房阳台上,的确很背风的,但是阳台太窄了,不能正面坐着画画,于是我和洪涛兄背对背坐下来,我点了一根烟看看眼前有什么可画的,我们坐的阳台正临着一个小石桥,石桥栏杆旁边堆着一些干朽的树干,透过栏杆有一头母牛站在哪里,一头小牛正试探着用头去顶母牛的乳头,哦!母牛的尾巴下面垂着长长的胎盘,一只母鸡不坏好意的跟着母牛想去啄哪胎盘,一只老狗远远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不为所动。小牛一会儿像一个婴儿一样蜷在地上,母牛用舌头不断地舔舐着它,牛的主人走过告诉我今天是个好日子啊,刚才母牛已经喝过小米粥了……牛圈在小河沟边上的的一个土坎上,小河沟在这里拐了一个弯,河水变成了墨绿色,有无数只青蛙正在里面呱呱和鸣,对面岸边的田畦里有一个身着粉红色的农妇弯腰铲粪,远处的山坡上浮现出浓浓的绿意……我一边激动地记录下了眼前的画面,一边对洪涛兄说:这里,圪凹店正在发生着这个世界上的大事,母牛生产,青蛙谈恋爱,世界上还有比这些事情更大大的吗?世界上还有比这个更美的画面吗?
有一天我们从村西头的神庙门口上了七路车,从申杨崖村上来一个老汉,手里提着两个马扎,他坐在我们前面的座位上,回头盯着洪涛兄细看一番,又从口袋里里掏出一副眼镜戴上再回头细看,然后惊呼洪涛是金贵之人,说是洪涛兄脸蛋上长了一个大痣是金贵痣哩!洪涛兄自然是一头雾水,晚上回到房间照镜子看看,原来是脸上有一块晒斑。其实洪涛兄本来脸色略黑,经陕北的艳阳照映两天之后就成为枣红了,此间虽然每日洗脸后还要一定抹上宝贝女儿给准备的防晒霜的,但到底还是效果不理想。我每次看洪涛兄背着画具,带着草帽,呼呼走在前面,就想起梵高来,有一天把他也画进了画面,他的对面的风景里有个躬身耕作的身影。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圪凹店的春天深了,田间的劳作者和写生者都多了起来,我和洪涛兄每人画了五六十幅画回来了……
老远记于2013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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