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惺惺相惜吧，原中央美院院长、中国美协主席靳尚谊教授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就专门为著名油画家蔡楚夫先生画了一幅肖像，并评论其作品“今天，旅美油画家蔡楚夫先生在纽约--现代世界艺术的中心，树起了自己特有的旗帜。他的绘画，以其深厚的哲学内涵、丰富扎实的技巧，为西方艺术家所关注。他的绘画，既具有中国传统艺术的意境，又不失西方现代艺术的旋律，可谓东西方结合的一种方式。他的艺术成就为我们中国的油画史增添了绚丽的一页”。①靳尚谊先生说蔡楚夫先生在纽约“树起了自己特有的旗帜”，指的是蔡楚夫先生当时画了一系列的雪景油画作品，在纽约影响巨大，作品《雪霁系列4》入选美国纽约皇后美术馆举办的《1987-1988年双年展》，作品《雪霁系列  》入选美国皇后美术馆举办的《1988--1989》历届双年展最佳作品展。美国皇后双年展和美国惠特尼双年展在国际影响巨大，可以说是国际当代艺术的风向标。蔡楚夫先生的雪霁作品能够入选其中，表明国际艺术界对其作品的认可。蔡楚夫因所画的雪景风格独特，成就巨大，在美国被称为“雪人”。

　　1979年，为了与国际绘画先进潮流接轨，蔡楚夫先生从香港移民到了美国纽约。纽约让他充满了新鲜感，曼哈顿熙熙攘攘的来往人群，中央公园里互不认识却坐在一起的各色人等，这些都给了他创作灵感，他因此画了系列《纽约人》来表达他对这个国际大都市的这种观感。但是，他来纽约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猎奇，而是为了学习西方现代美术和探索适合自己的绘画语言的。他知道，伴随着二战后纽约经济的迅速崛起，纽约迅速成为世界艺术中心，纽约不仅收罗了世界各地古往今来的艺术品，还收罗了世界各地的艺术家和世界各国的商业精英。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纽约的SOHO区（SOUTH  OF  HOUSTON）就是当时纽约最大的艺术区也是世界最著名的艺术区。艺术家们把废弃的厂区变成了他们的艺术天堂。这里没有上城冷漠的玻璃幕墙，没有破碎的天空，，留给他们的是宽松、自由和艺术创作为所欲为，而且还将文化艺术与商业气息熔于一炉而形成了独特的时尚文化。全世界的艺术人才在这里集中，全世界的艺术思潮在这里展示，各种千奇百怪的思考、思想在这里碰撞并形成思潮，你方唱罢我登场。蔡楚夫先生不停地在这里学习吸收营养，决心跟上世界潮流，并把自己的作品在SOHO区占有一席之地，向世界展示。

　　当时占据了纽约艺术思潮的最主要的流派是超级写实主义（Hyperrealism，亦称照相写实主义）。艺术家几乎完全以照片作为参照，在画布中客观而清晰地再以再现。正如代表画家克洛斯所说，“我的主要目的是把摄影的信息翻译成绘画的信息”。它所达到的惊人的逼真程度，比起照相机来过之而无不及。照实写实主义认为利用照相机来观察和反映，没有了主观，则能为更多的群众所了解和接受，因而照相写实主义的作品严峻、冷漠、有自然主义风格。这种表面的冷漠之下，其实包含了某种对社会的观念，反映了后工业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精神情感的疏离和淡漠。蔡楚夫先生决定跟上世界艺术潮流，创作出有自己特色的艺术作品出来。超级写实主义拉近了人与物的距离，但却缺乏思想和大脑，似乎有所欠缺。蔡楚夫先生认为可以借鉴西方现代美术的路子，但一定要把中国传统先进哲学思想放进去，表达中国的传统哲学美学。路子决定了，但画什么题材呢？前期画的几张《纽约人》似乎表现出了人与人之间的淡漠和情感的疏离，可却似乎又缺少点什么鲜明的个人特色和风格。

　　蔡楚夫在思索中，也经常带着这个问题在纽约中央公园漫步着。1980年春的一天，蔡楚夫先生又走在中央公园的小径上。雪后初晴，白雪皑皑，眼前纯白的世界一望无垠，似乎整个世界都套上了靓丽的银装。原来弯弯曲曲的小径已经盖上了厚厚的冰雪，与周围的草地连成一片，就像铺上了一块硕大无边的白地毯。而周围的那些大树就像许多披着白披风的卫士，而公园中央的小溪倒影着五彩缤纷的树枝，美丽极了，让人联想翩翩。他想起了郑板桥《山中雪后》的诗“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不等闲。”雪景的美丽让蔡楚夫先生决定画一批雪景作品打入美国美术界。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蔡楚夫终于画出了一批耳目一新的雪景作品，他拿到SOHO区的著名画廊，得到了经纪人的喜爱，成为了著名画廊的签约画家，向全美推广。从此，蔡楚夫先生一发不可收，从此画了一百多幅雪霁雪景图，被美国的油画界称之为“雪人”。

　　雪景在西方油画史上是一个常见的题材，印象派大师莫奈就画了一百四十多幅雪景的油画，并在西方油画史上影响巨大。蔡楚夫先生对雪也情有独钟，在短短的二十多年年时间内，创作出了七八十幅雪景方面的作品，特别是《雪霁》系列作品，可以说是他的代表作，这些作品是他给我们留下的宝贵艺术财产。但他的雪景与西方油画史上所有画雪景的大师都不一样。从题材的角度来说，蔡楚夫先生的雪景取材于雪后天晴的小溪周边树林的景色，有大雪覆盖大地的晶莹剔透的美丽景色，亦有树叶倒映在小溪中的七彩缤纷，配以洁白无瑕晶莹剔透的雪景，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想。《雪霁·系列之一》从构图上来说，画的左右都是莽莽大地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着，体现出静谧祥和的意境。有唐朝诗人高骈《对雪》诗句的意味：“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如今好上高楼望，盖尽人间恶路歧。”画家坐在公园小溪边，欣赏着大雪把公园的树枝变成了洁白的琼枝，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了。公园的小径也被大雪覆盖，展现在眼前的是坦荡无边的洁白世界。但贯穿上下的小溪却色彩缤纷，丰富多彩。有大树树枝的倒影，纵横交错，重重叠叠，将整个溪水网格化了。在网格化的溪水中不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影，如梦如幻。当然，其中也有小溪原有的底色，色彩斑斓，就像我们人类世界一样，日积月累，不断前行，形成了现在这小溪的模样。这些都随着小溪的流水，不知流向何处？不知日后变成什么？在艺术手法上来说，《雪霁·系列之一》既有照相写实主义的影子，但更多的是超级现实主义的借鉴。在纽约，蔡楚夫先生虚心接受了西方现代艺术的洗礼，力争在画面上融和并创造出一种画面样式，但是其精粹却是东方哲学思想。因为蔡楚夫先生血管里流的毕竟是中国人的血，中国人的传统思想在他内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于是蔡楚夫就这样自然而从容地表达着，把自己成长过程中对世界的认识，通过雪霁周边环境的感受与视觉经验通过适合自己的绘画语言表达出来，在油画布上渲泄着，并创造出了适合自己的独特模式。

　　蔡楚夫先生的所有《雪霁》作品，其中间或左右横亘或上下贯穿，都都一条色彩斑斓的小溪。而这不是偶然的，是由影响蔡楚夫的东方哲学思想所决定的。《易经》云：“天生一，一生水。水生万物”。水是生命之源，也是万物之源，更是文明之源。水不但影响人类的精神，还给人以美的快感、美的享受。崇尚自然、追求自然之美是中华民族最重要的审美特征之一，长期与青山绿水的和谐共处，不断陶冶和强化着人对大自然的亲和感和审美意识，水以其浓厚的文化底蕴滋润着人们的心灵，对水的认识和感悟，能使我们茅塞顿开，豁然开朗，心旷神怡。水是坚守和力量的代表。老子在《道德经》中这样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意思是世界上最柔弱的是水，而能攻破坚硬强大的事物的也没有能胜过水的了。水至柔而至刚，滋润万物而无声，靠自己日积月累的力量也能水滴石穿。它看似柔弱，实则无坚不摧。水还有崇高的品德。《道德经》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居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这里说的是做人的方法。即最好的做人方法应如水。水滋养万物而不与万物争高下，它停留在众人所不喜欢的地方，这样的品格才接近道。蔡楚夫将这样的东方哲学思想引入到他的系列雪霁油画作品中，表达了他对世界万物的看法和体验。因此，阅读他的《雪霁》系列作品，能感受到浓浓的抽象意蕴的中国文化情结。画面的空间构置与色彩上呈现着一种深沉的文化思考与大自然瞬息时空的凝固。独到的《雪霁》景物系列充实于我们的视觉而直抵内心，营造出一片超越时空的氛围，让我们思索许多。小溪的每一片树叶，每个光影，每棵树枝的发展脉络仿佛都是厚厚的历史回音和再现。他独到的“雪霁制造方法”使他笔下的大地风景已不全是自然的忠实再现，而是着力于绘画之外，似乎是在平静中磨合着很多精神上的东西，而这些根本不受材料的题材的限制，题材只是个中介和引导物。

　　水是灵动和智慧的象征，正如《论语·雍也》所说：“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智者通达事理，思想活跃，性情好动就像流动的水。水蕴含着的人生哲理引人深思。古人常常寄情于山水，借山水来抒发自己的情感。蔡楚夫的《雪霁》中溪水就蕴含着这样丰富的情感。

　　在艺术手法上，蔡楚夫先生既有流行于西方的超级写实主义的影响，也有超现实主义的影子，但其内核却是东方哲学和东方文化的抒情。超级写实主义好理解，上面我们已经讲过，超级写实主义就像照像一样，客观描绘。蔡楚夫先生《雪霁》中的雪景部分，用的就是超级现实主义的手法，描绘十分精致精妙，犹如相片中的雪景一般，惟妙惟肖。但是他在《雪霁》中的小溪和雪景一结合，就是典型的超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虽然主题与超现实主义不一样）。超现实主义绘画是诞生于上世纪20年代达达主义内部的一种艺术流派，对整个欧美绘画界影响巨大。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欧美社会弥漫着强烈的厌世、悲观的情绪，于是不少艺术家将自己的兴趣转向了弗洛依德的精神分析哲学，把互不关连的东西联系起来，主张突破合乎逻辑与实际的现实观，彻底放弃以逻辑和有序经验记忆为基础的现实形象，将现实观念与本能、潜意识及梦的经验相融合展现人类深层心理中的形象世界。艺术家的雪景描绘是超级写实主义的，精细到到我们如临其境，而小溪却是超现实主义的。溪中网格化了的树枝、闪烁的鹅卵石，斑驳陆离的落叶。而这些形象，统统都被画家异化了，强化了，现实中是没有这样的形象的，这明显是超现实主义的技巧技法。但是蔡楚夫先生技法上是有超现实主义的影子，但思想上却完全不同。超现实主义理论家布列东给超现实主义下了如此的定义：“超现实主义，纯粹的精神自动主义……它是思想的笔录，不受理性的任何控制，不依赖于任何美学或道德的偏见”。但是蔡楚夫先生在他的系列《雪霁》作品中，主要表达的是寂静与热闹、生长与停止之间的关系，并且以东方哲学思想来表达，因此富有辩证的意味，也有诗意和禅意。咋看起来，他画的是雪停了以后的景色，但雪停了后，似乎这世界也停止了运动。雪停了，留下的是洁白的冰雪世界，晶莹剔透，非常美丽，但似乎一切都静止了，没有人在外面走动劳作，水似乎不流，云似乎不动，风也不兴，有的只是冰封了的世界，沉默的断枝残叶，停滞的溪水，静绝尘氛，也将时间悬隔了，这可能就是永恒的世界了。这确实寂静，但却于静中显闹。读他的画如置身于荒天迥地，海枯石烂中有不绝的生命。而这生命和热闹就在或横亘或贯穿于冰雪世界中的小溪中表现出来。小溪中的黄叶似乎让我们想到了来年的嫩绿，网格化了的树枝让我们看到了生命对世界的贡献，斑驳陆离的溪水使我们感觉到了色彩缤纷的人类世界对溪水的影响。正是这种对比传达了艺术家独特的宇宙体验。纽约位于北极圈附近，一年有七八个月都是冰雪天地。《雪霁》系列作品描绘了一个完整的冰雪世界。《雪霁》（系列之五）描绘的是早春的景色。左边与溪水接触的雪块部分已经开始消融，虽然没有绿色，但是流动的水说明冰雪早已解冻，嫩芽似乎已在冰雪下萌动，阳光已让溪水暧洋洋的。雪霁（系列之二）的小溪左右横穿整个大地，描绘的是秋天的景象。小溪在红叶的映照下，呈现一片温暖的浅红色出来，小溪的构成部分主要是红叶和树干的倒影。《

　　雪霁》系列之九描绘的是等冬天的冰雪天气，溪水已经凝固，将那些落叶层层又叠叠固定在一起，呈现出一派独有的味道。蔡楚夫先生的雪霁系列作品，是对雪景自然精华的取舍，是一种东方胸怀和审美的表露，是一种涵养、性情、精神的解释，风格清寂悠婉，技法细腻与简淡相结合，创造出一种古典诗歌般的清奇、空灵意境。在延续中国传统文人性灵笔墨一脉的同时，他以其敏感的特质在北美宣示了东方的哲学思想和个人化的生命动感，极富和谐、诡秘、高雅的魅力。

　　蔡楚夫先生的《雪霁》系列作品在中外都有深刻的影响，除了当时中国美院院长靳尚谊教授曾经由衷的称赞了蔡楚夫先生，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广州美院院长关山月先生也曾邀请他到广州美院给油画系的教师开了一堂讲座，可见他的影响力在当时非常巨大。1985年后，我国美术最高学术期刊《美术》连续三次刊登蔡楚夫先生的《雪霁》绘画作品。台湾著名诗人、画家秦松在1985年专门为蔡楚夫先生的《雪霁》作品写了一首诗“新绿从去雪里走来”：如果夜是一切色彩的受孕/雪是一切形体的容忍/阳光为夜催生/雪给夜以纯白的完成//迎接纯白的雪访//如迎接来自雪乡的故人/盛满了笑意的风尘//雪是最初的惊喜/如生命从夜色里诞生//把风尘收起 让雪花静静地/静静地飘落 进入/雪的无声 无际  无尘//守着雪的容忍/守着雪的完成/守着雪的初愿/也守着雪的无声的消融/披雪的生命 从雪上踏过/听季候自然的变奏/温度自然的升降/接纳所有的色彩/容忍所有的笔意/留下残雪的完整//一如留下初雪的惊喜//回首是去冬的雪霁/迎面又一场新雪/雪之原乡  乍醒的阳光/我们踏雪而去/新绿从雪里走来/留下雪白就留下一切“。毕竟是成就较大的诗人，对蔡楚夫的《雪霁》作品有较深刻的理解，这也说明蔡楚夫先生的《雪霁》作品有较深较浓的诗情画意。旅法艺术批评家马泽霖先生也曾经这样评论过：“蔡楚夫用东方理念和静观哲学来看宇宙自然，并用西方技法加以阐述表现。他大胆筛滤自我文化而转换成国际语言，超越西方的物质观，追求东方的空灵味道，他的作品无不蕴藏着深沉的内在力量，那不可言状的神秘美笼罩着一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历史定位，蔡楚夫先生是改革开放后，较早的从广州到香港，然后又去了纽约的艺术家，他有意识的吸取西方现代美术的技法技巧，将东方哲学精神和东方审美与西方现代艺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创造出了令人耳目一新的《雪霁》系列作品出来，在当时的纽约及欧州有及华人社会都影响巨大，使之合理地在中国油画史中占有极重的份量，为中国的美术发展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文：阿南

　　注：

　　①：见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中国近现代画家画集·蔡楚夫（油画卷）》2012年3月第1版屝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