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按】本文译自《美术之窗（美術の窓）》2020年5月刊中特集 “吉村诚司： 《吉村诚司 日本画展 – 浮游 -》开展前特别访谈”，版权归原刊及原作者所有。标题为译者所加。（翻译：如月美术）

吉村诚司现为日本美术院的同人*，同时也是东京艺术大学教授。在活跃于教学的第一现场的同时，他作为日本画的领军人物，也一直引领着整个日本画坛。6月，他在日本桥三越本店举办的首次个展即将开幕。这次采访中，我们询问了吉村老师关于个展、作画的想法，以及少年吉村与吉他之间不为人知的故事。 

*同人是日本美术院内部对参展者划分的身份序列之一。地位由低至高依次为一般、研究会员、院友、特待、招待、同人，同人为最高等级。等级高低与获奖难易度等无关，相反则是对画家的要求更高。同人必须每年都参加日本美术院展览。

日本桥三越本店的首次个展

 

美术之窗（以下简称美窗）：您的大型个展很快就要开幕了。

 

吉村：从2000年当选院展同人后，我就一直收到邀请，但实际上都拒绝了。当时我打算等到成为艺大（东京艺术大学）的常任教员之后再举办个展，结果成为常任后，反而决定不办个展了。因为我觉得，多人展对自己来说是一次学习的机会，但个展却并非如此。和优秀的画友一同举办多人展时，别人画得很好的话，就会给我带来焦躁感，能够让我意识到自己还有不足的地方。对我来说这种学习是必要的。

 

美窗：从中也可以思考什么样的作品才是好的作品。

 

吉村：没错。开个展的话，现场会来很多观众，也很开心，会产生充实感和成就感，但在此之前我对这种没有太大的兴趣。

 

美窗：那是因为什么而改变了想法呢？

 

吉村：成为东京艺术大学的教授，就站到了不得不为后学考虑的立场上。（看到我的个展后，学生也会觉得自己）将来说不定会在大型会场举行个展，能够给学生带来这种动力。

 

教授的使命

 

吉村：考进艺大时，父亲（吉村醇三郎，日展会友）对我说过，“可不要成为像我一样的鉴赏画家”。这句话一直压在我的头顶。不过最近我意识到，如果没有这句话，我就会成为默默无名的画家。

 

美窗：如今您成为了东京艺术大学教授，肩上的担子也重了不少呢。

 

吉村：这么说的确是这样。学生都希望自己的老师能画得一手好画吧。所以说啊，这和成为人气画家而受到尊敬还不是一回事。不过现在这个时代确实也需要这种努力让更多人来看自己的画的创作动力。

 

美窗：另一方面来说，为了晚辈，您也必须要做开拓道路的工作。

 

吉村：这个可不容易呢。不过直到触及我内心中可与不可的边界为止，在不断削减中作画的过程是非常难的。需要具备能够翻越这些困难的力量。

 

美窗：创作确实是一项不断磨耗的工作啊。

 

吉村：所以我希望在什么时候从艺大退休后，可以轻松愉快得作画。比如只画自己想画的风景画之类的。

 

美窗：还有什么样的乐趣是只有在个展中才能体会到的呢。

 

吉村：这样也可以那样也可以，这种自由感非常令人享受。在院展上绝对无法画的画，到了个展上就可以画了。我想这也是一种乐趣。

 

美窗：对于画家来说个展就是目标吧。

 

吉村：虽然我也无法很好得作答，但因为我的父亲就是画家，所以对我来说画家并非特别的存在。以前甚至会觉得自称画家是件让人难为情的事。

 

 

吉他手的梦想

 

美窗：在上大学前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您在福冈出生后，三岁时就搬到了松户，对吧。

 

吉村：在松户搬了三次家。初三时和吉他相遇了，那时从早到晚都沉迷于吉他的世界中。

 

美窗：果然还是受到了披头士的影响吗？

 

吉村：最开始是的。后来是齐柏林飞艇（Led Zeppelin）。上了高中后开始沉迷Yes乐队和绯红之王（King Crimson）。我当时在高中还挺有名气的。高中是千叶的市川学园，但是闹着玩，被别人称为市川的天才吉他手。

 

美窗：真厉害啊。当年狂热的样子仿佛历历在目。还有其他的称号吗。

 

吉村：还被称为“市川的速弹手”，都是开玩笑喊的，我还没到那个水平。乐队的鼓手说想要成为职业乐手，直到大学2年级为止还一直有去音乐工作室。后来说想要退学做职业乐队，来邀请我加入时，我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达到能够称之为职业的水平，自己也感觉到了自己的上限所在。

 

美窗：但答应的话可能就是完全不同的人生了。

 

吉村：会变成什么样呢？那位鼓手在大学退学后去了蔬菜店打工，后来又说“蔬菜店也很有意思哦”，结果和在那里认识的女孩结婚了，不知道现在去了哪里。明明当初还说要一起退学来着（笑）。

 

美窗：现在还弹吉他吗。

 

吉村：已经不弹了。日本人的手和外国人的手大小是不一样的，我已经切身体会到了天花板的存在。

 

考入东京艺术大学

 

美窗：虽说父亲本身就是参加日展的日本画家，您自己是什么时候决定要去考艺大的呢？

 

吉村：应该是高一的六月吧。朋友加入了美术部，和我说将来要考东京艺术大学时，脑海中飘飘忽忽得浮现出了艺大的大门。那是一扇特别古朴的大门。就想着：那我也要去那里！而且这样就可以不用学习了（笑）。在那之前，一直觉得自己能去千叶大学就可以了。

 

美窗：很早就下了决心啊（笑）。一开始就笃定要学日本画吗。

 

吉村：是的。当时我不大适应油画的味道。当然这方面也有父亲的影响。

 

美窗：家里没有反对吗？

 

吉村：父母在这方面还是支持的。虽然在那之前没有要求过我去上艺大，但当时跟我说，复读的话无论复读几年都可以。但真正复读的时候，时不时也会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考不上艺大了。想着已经没办法了吧，当时真的很痛苦。不过即便到现在，画画也是一件痛苦的事。

 

美窗：您大学的时候，是在下田义宽和福井爽人两位老师门下学习的吧。

 

吉村：实在是很难得的缘分。如果不是接受了下田老师的指导，我也不会入选院展。我在他的课堂上获得了崭新的感受性。和福井老师的相遇成就了现在的我。他观看事物的方法不是停留在表面的，而是非常深刻的。于公于私都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刺激。

 

美窗：看您早期的作品的话，画的主题非常广泛呢。

 

吉村：福井老师说过同样的画不可以画两遍。这真的很难，一直在思考下一次画什么好呢，也一直在思考什么东西画出来才是有趣的。现在回想起来是非常有意义的指导。

 

美窗：变成了一种训练呢。

 

吉村：没错。手塚雄二老师教给我的是，必须始终让自己有着五件想画的东西。确实，当时我觉得有趣的那些东西，其中可能还是会有两个算不上好的画题。所以画完一张画后会觉得，啊、大概到此为止了，已经画不出来了。所以正是这种时候，写生旅行才显得尤为重要——你在采风的当地感受到了什么？当时我意识到，最重要的不是自己能否画好，而在于哪些事物令自己感到有趣。但是这种感受，也是从此前通过学习获得的种种储备中提取出来的，没有这个前提是无法感受到的。所以说学习是非常重要的。

 

美窗：您说过，学习不仅仅要多看，还要多读，多听，多画。

 

吉村：是的。比起强调古典绘画的重要性，我认为所有东西都非常重要。

 

作画所必需的东西

 

吉村：写生的用处，在于将自己为什么会感到有趣这一点记录下来。因为要用头脑思考什么是有趣的，所以训练思维也很重要的。虽然培养技术很重要，但是这种（训练思维的）学习也同样是必要的。但是最近今年，轻视技术的风潮有些猛烈过头了。

 

美窗：最近出现了不少极端的作品呢。

 

吉村：我们必须牢记的是，作画是一种学习，不断学习的画家才能画出好画。我认为一直这么学习的画家的作品，才是有价值的。不能天真的觉得一切都是出于才能。

 

美窗：所谓才能究竟是什么呢？

 

吉村：可以说喜欢画画就是一种才能吧。但是才能也不过就是这样的东西，重要的是努力。怎样思考，怎样画出别人画不出来的东西，能不能画出不一样的东西。经过这些探索后，得到的就是好的作品。不论数学还是体育，都是靠努力才能取胜的。那么认为美术的世界全靠才能的话，这种想法本身就很奇怪。

 

美窗：您年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要画什么样的作品呢？

 

吉村：我年轻的时候想画的是具象但难以理解的东西，想画没那么容易读懂的东西。所谓具象，是看着事物作画，所以既无法从事物中逃离，也必须让观者感受到事物的存在。当然抽象绘画也有很好的作品，但是我想要追求的是具象的难度所在。

 

美窗：我觉得您有很多作品不是从表面反射光芒，而是由内部散发出光来。

 

吉村：这是日本画的颜料特性所导致的。像印象派那种仿佛被阳光直射的作品，和日本画的颜料并不相衬。印象派那种被阳光照射的画，前景是明亮的，但是日本画的前景是暗的。所以说也不是逆光，在用日本画颜料作画的时候，头脑中必须要有一些转变才行。

美窗：您对于薄涂与厚涂有什么想法呢。

 

吉村：我觉得不论哪种都很好。重要的是在其中营造出深度。但是让明亮的画面产生深度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整体偏白的画面看起来有深度是很难的。

 

美窗：期待在个展会场再见到您。感谢您今天接受《美术之窗》的采访。

 

吉村诚司日本画展  浮游

展期：2020年6月24日~29日

展场：日本桥三越本店6楼美术特选画廊   〒103-8001东京都中央区日本桥室町1-4-1

电子图录：https://cn.kisaragi-bijutsu.com/digital-gallery/11228/

联系：如月美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