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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噫,您不是祥雄吗?”
某日,在路途中迎面碰到一位西装笔挺、容光焕发的中年人,正以狐疑的眼光及“求证”的口吻向我询问。
“……这位先生是……?”
因为我的脑海里,实在唤不起关于这位绅士的音容及其姓名的记忆,故只好疑惑的地问道。
“……好家伙,您倒忘记了我!我是老陈啊!呶,二十年前在巴黎与您同住一个宿舍的陈XX啊,还记得吗?!”
“……啊,难道您是那位从香港来,攻读纯美术系的那位陈XX吗?”
“不是我还有谁?咱们不见二十年,也许您的记忆力衰退了?竟连我这位在校时的‘死搭档’也给忘了?”老陈似乎有点气愤地反问我。
“好家伙,二十年前那个面黄肌瘦、一副潦倒落魄像之小陈,今天却红光满面、西装笔挺,俨然一位大富豪,鬼才会认出您!”我自辩似地说出心中话。
“说的也是,近十多年来,我也感觉到自己完全变成了一个商人,在我身上再也找不到丝亳艺术家的气质了。倒是您,除了头发已灰白之外,其它似乎变化不大!尤其是您那副寒酸相,不修边幅,衣着自然,举止潇洒,更加深了您的艺术家气质,活生生一副艺术家形象,因此,一眼便认出您了!”
“……”
老陈这席话,不但说出了真话,也勾起了我许许多多回忆的片断及丝丝的哀愁。
老朋友重逢,尤其是二十年来从未谋面的老朋友,如今有缘相遇,少不了问长说短,互诉心事,倾诉人生;从生活到事业,由艺术到现实。
“……喂,老兄,阔别二十年来,您还作画吗?”
“有,您应知道,作画,早已是我日常工作的一部份了。而艺术,也早已成为我的第二生命,因此,不作画,岂不等于自我宣判了‘死刑’?”
我以倜侃的口吻回答了老陈,然后回击式地向他追问。
“那么,您呢?”
“完了!我的艺术早在十多年前便与我‘分手’,各奔前程了!而它走它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呶呶呶呶,您瞧我这个样子,象个艺术家吗?”
“……”
我再次地无言以对,只好沉思追忆。这一席话,更勾起我心灵深处之悲伤及茫然沉淀之泛起。心想,毕竟这是一个残酷的铜臭味挂帅之现实社会哪!艺术与生活,画家与创作,往往构成人类之追忆与抱怨!
——为成功者平添上了许多五彩缤纷之色调与欢乐;
——让失意者更加重了沉甸甸的心灵负担和哀愁。
人,似乎便在这种表面平等、公正而实质上却充满藐视与偏见的客观环境中度日!
改变,这是好事或坏事?是对是错?相信一时也难下定论!
“喂,老林,那您呢?是否一直以画画为生?”
“不不不,我也与您一样,早已改行了,只不过我仍坚持创作。我把一天的工作时间划分清楚,白天给了赖以为生的繁忙业务,而晚上却自我‘创造’了读书及作画的环境。二十年来如一日,如此这般地探索着。”
“好家伙,我真服了您,仍然这么拼搏地、投入地搞您的创作,难怪您仍然保留着您这副落魄之寒酸相。可是,这又何苦呢?您不感到累吗?”
“累,那当然是一件十分累的工作,尤其长年累月地操劳、拼搏及透支时间,浓缩了睡眠,取消了休息与娱乐的时光。但,每当回忆起小时候曾发过的誓言,或曾许下的诺言以及我的从艺原则,再累,也得撑下去!更何况,虽说精神及肉体深感疲累与压力,但往往却有一股发自心灵底处之无形拼搏力量,顿然也振作起来了。也许,这便是‘爱’——对艺术真挚与专一的爱吧?抑或对自己专业之投入与执着!”
“……”
我们两人相对无言。沉默一阵,然后各自以坚决的态度点点头,紧握双掌,互相道别。
“……这何苦?”
“……究竟,这为了什么?”
与老陈挥别后,这些具有挑衅性的句子,却总在脑际中浮映着。而我,总是回答不了!
究竟,这为了什么?
※※※
“……天欲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
“……想成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必须历尽时代之冲击,社会之磨砺,环境之提炼,苦难岁月之煎熬,这才能成大事!……”
“……除了现实客观环境之培训与提炼之外,还须有一颗坚定不移的心;对艺术坚贞不渝,专一投入,更须有恒心及毅力,斗志及闯劲,以及叛逆精神,敢于反抗来自各方面压力之勇气与胆魄!……”
三十多年以来,这些话,常常清晰地浮映在我的脑海里,深深地隽刻在我的心坎上,从未褪色与腐旧,更未曾在我的心脑中遁形消失。也许,这些自幼便深入我幼小心灵之从艺真理,激发我造反的精神与叛逆行为,鼓舞着我敢说敢当,敢怒敢骂,敢做敢为之不屈态度,培养了我反击胆魄与闯劲的,正是李老师这些至理名言;那时,我正在中国一个穷困落后的小乡村就读二年级。
父亲,在社会之逆流袭击下抛妻弃儿,背井离乡,飘泊南洋。
母亲,则在残酷的时代风暴摧残下,张大双眼,恨恨而终。而我,却带着一颗恐慌、怆惶、失落、迷惑的脆弱心灵,只身飘渡南洋与父亲相聚。是悲是喜,是爱是愁,一时也难以诉说。
丧母寻父,满以为我这人海中一叶孤舟有所停泊、牵挂。刚从梦魇之黑暗天地幸以逃生,满以为可重见天日,摆脱苦难的纠缠,那知,光明的时光,对我实在太吝啬,太残忍!或说是无缘吧?!因此,在我人生旅途的第二阶段,更是时刻地面对恶劣环境和残酷现实!也因有了这现实社会之压力,有了这生活之逼迫,才激发起了我潜在之反抗精神,给了我叛逆与拼搏的动力!
就这样,我人生中的第二个十年,便在这种潜在的叛逆精神与无畏之闯劲中渡过了;——在工作中寻找生活、学习与绘画。因此,从人生到学习,我更进一步地体会到争取、搏斗、反抗之伟大力量!
人,尤其是一般的人,都比较喜欢抄捷径,早见效。而艺术,也似乎并不例外!因此,一般从艺者,也莫不纷纷地专攻一家一派之专长。学吴派,抄白石,沿传统,赶潮流,临岭南,摹海上,莫不为了早日功成名就,立足艺坛。
这些,却是最令我反感与坚决反对之行为!向来,我一直在反复追问我自己,当没流风画派之前,那来之派别?若没人敢闯敢当及开辟新路,又那来之新路小径?看来,在任何一个时代,在任何一社会,不管在人类精神文明领域里或物质文明领域里,总该有些勇敢者举着新的旗帜,迈开第一步,在另一个荒芜之处女地上踏出另一条路来!在这传统之缝隙中兀然而立!——哪怕是招惹来一群群卫道士之反击与讥嘲,抨击与声讨,也在所不惜!
从古至今,风平浪静的生活很难造就出什么大人物与英雄,大凡英雄及伟人之产生,不能没有大时代之孕育与培养!更何况,在人类的各个领域里,一切先知、先锋及敢迈开第一步者,总是非有坚决之奋斗毅力,具有不屈之闯劲与叛逆精神不可!因此,在我人生中之第三个十年,艺术创作的第一个十年里,我在黑暗遍罩的天地里,在死寂荒芜的干裂土地上,孤独地、无助地独自背扛着一面艺术之新旗帜,在众多道貌岸然之传统卫士群中摇幌着,在诸多门派画风之中闯荡着,在许多绅士群中,在众多豪富收藏家的人潮中孤独地飘泊着,孤单但坚决地,悲怆但果敢地同这上下左右笼罩着的黑暗与压力挑战!向传统与流派宣战!拟以我单薄的力量,在这个被传统及正统流风画派“袭断”与“统治”的岛国上,加插上另一面旗帜——一面敢于揭露社会黑暗面,敢于展示及抨击现实丑陋与狰狞真面目的艺术创作旗帜!
悠悠二十多年,在历史的长河中,只不过是瞬刻间。但,在短暂的人生旅途中,却是一段并不那么短的岁月!而我,也终于在这并不算短的时光里,在这繁华但却荒芜的社会环境中,以血与汗,孤独与寂寞,果敢与闯劲,践踏出了一条小径来了!
——想不到这种东西之结合表现,还能反映社会面貌;
——看不出这种非东非西之新风格,还能表现出新时代的气氛。
——看,这个画面,不正表现了我们社会黑暗的一面吗?
——瞧,这个血淋淋的事实,那不是时常发生在我们的社会周遭吗?
——这个悲惨的画面,不是时常出现在报刊的报道中吗?
——这个具有控诉的主题,不正是普遍地、不绝地涌现在每一个时代并经常性在不同社会层面呈现吗?
这许许多多引起观众之普遍共鸣的画作,也逐渐地为人们接受!其实,艺术作品,除了予人们带来纯美之甜品似的视觉享受之外,也大可以勾画现实中之丑恶一面从而获得人们之注意与良知上的认同!
人,毕竟还是人,有血有肉有良知的人!
从二十年前之“旁门左道”及“怪人怪画”到今天之名门正宗及先见之作,也不知共花了多少白天与黑夜理头撰文与创作,更记不起共进行了多少个回合的攻击与还击。
——在这不长不短的日子里,跌倒了多少次?又爬起来多少回?
——在这段摸索的岁月里,更不知流了多少泪?出了多少汗?滴了多少血?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也许,这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从压制、排挤、铲除到认同、拉拢、表扬。
——由卑视、歧视、隔绝到重视、正视、拥抱。
这完全是因为“他十八般武器样样都能精通使用”(注一)的结果!
但,这再次有力地说明了反抗、拼搏、坚持奋斗、不屈毅力、无畏果敢精神及叛逆性格与闯劲之重要性。
真累了,也真的有点累了;每当万籁俱寂,伏着灯下追思时,便毎毎有这种感觉。
人,真的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动物!
究竟,这为了什么?
人,一旦呱呱坠地来到这个世界,便已注定了他(她)的种族属性!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铁一般的事实。因此,不管为了什么原因,为金钱名誉地位,为攀龙附凤而狐假虎威,为物质生活而称爹唤娘,为荣华富贵而卖国卖民。但,到终来还是改变不了自己的种族隶属!顶多,也只能做了一个到处惹人卑视及唾弃之“香蕉人”——外黄内白。
——威风,顿然成了民族之遮羞布。
——炫耀,挡不了世人对他之卑视。
看来,人,一旦没有了民族地位,也便没有了生存空间——至少在心灵的感受上是这样的!
相反地,凡是人,一旦有了其种族隶属性及归属感,再贫穷与潦倒,在这个地球上,也还是有其独占一席的空间——至少在人类的尊严上及自然规律的真理上是这样的。
“越有民族性便越有了国际性”。无论在人的尊严或人权上,不管是文艺创作或精神文明上,都是一样的。一旦丧失了民族性,而其结果则恰得其反!这是再明确不过的真理与逻辑!
因此,我弃刀笔而提毛笔,用宣纸取代油布,以彩墨而换油彩。
所以,我删繁杂而留空白,以点线而代遍染,重神韵而轻形态,追求意达而笔不到,神至而形不似。
便这样,在传统的丰富与优秀的基础上吸收了先人之营养而偏重于创新时代之新社会作品!从而弃其糟粕,取其精华,相互撷取对方之优点,也各弃各自之缺点。
就这样,二十多年如一日,在这传统却画派纷立的人群缝隙中寻找立足空间,在那寂静荒芜的沙漠地带里漫步、苦思与探索。
究竟,这又为了什么?
……
也许,这一切只为了民族尊严及激发民族自信!
也许,这便是人生之本性及民族之使命感!
也许,这便是人类的共同点,各向其他种族呈现族群之博大与深厚文化和艺术沉淀并分享之。
也许,这便是人生的根本意义,以及对其族群隶属之贡献,对人类文明,对精神文明,对时代与社会,对人类作出真诚的奉献。我想,这便是我治学从艺的原则与目的了!
原来,就全为了这些!
(注一):这句话是岛国颇具知名度的老画家黄明宗说并转告我的。
稿于风雨楼
1990年8月20日凌晨
作者:林祥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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