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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纯纯:中年时期的八大山人曾经焚烧僧袍,且放浪蹁跹于市井之中。对于他这个行为的阐释以及对他出佛之后,究竟是还俗还是入道的信仰归属问题,学术界是存在异议的。在我看来,中国文化有着极大的包容性,本就是儒、释、道融合交汇的产物,这种争议似乎没有必要。不知吴老师如何看待此问题?离开佛门,不仅成为八大人生历程的一个转折点,而且成为其书画艺术风格发生变化的转折点。关于八大当年是真的“疯癫”了,还是“佯疯”;究竟应该将其归于“狂禅”的举动(临济宗中有此举),还是将其视作“逃禅”的决心,不知吴老师有何高见?
吴悦石:我创作的基本都是大写意,所以八大山人是我在学习过程中绕不开的人物,我也尽自己的可能去了解八大山人以及他的创作。八大山人历来是学术界争论的焦点,但在我看来,学界在研究八大的过程中多少出现了一些偏差,这种偏差是由时代造成的。对于其中的一些观点,我不能苟同。一些学者——例如朱良志先生所做的很多研究工作是非常有益的,大多是发前人所未发的一些真知灼见,但其中也有一些值得商榷的部分。这是一例。
邵长衡的《八大山人传》记载了八大“焚僧袍”的事件。八大18岁经家国之变,数年后出家潜心修佛,全身心投入其中,不数年后就已称宗师——觉悟和潜心修炼都是成为宗师的必要条件,追随者常常都有百余人。因为拥有众多信徒的供养,所以在山人50岁之前,他的生活一直很安定,心态也没有大的起伏和家国之痛等情绪。古时候,人一旦皈依佛门便四大皆空、无国无家,即便与家人重逢也不能相认。弘一法师出家后就是这样,他的夫人前来探望,他却说:“我是出家人,女施主已经跟我没关系了。”在八大的时代,“出家”就是与“家”划清界限,八大在修佛的日子里,其心态应该是比较安定的,符合佛教徒出家之后的精神状态。他当时的名声大不是因为书画,而是以禅宗宗师的身份闻名于世的,他当时用的是法号“传綮”,并不叫 “八大山人”。
在八大52岁之时,临川县令胡亦堂请他在家里常住一年。有人说,是因为胡亦堂逼他作画,他不愿意画,后来被逼疯了。我认为,胡亦堂当时邀请八大作客家中,以诗会友,而且主要是讲禅,当然也会涉及到书画,但这不是胡亦堂邀请八大的主要目的。在那个时代,八大在书画方面尚未出名——传綮时代之后,他开始有画传世,到了65岁以后才开始出名,而且他出彩的作品大多是70岁之后创作的。谁会请一个还没有名气的画家在家里吃住一年,只为了求得他的几张画?
八大发狂焚烧僧袍,朱良志先生对此的观点是八大家族有“癫疾”史,心疾加上癫疾,从而引起疯症,这是能够解释得通的。我认为,八大肯定在生理上有家族遗传的暗哑病,但他的疯癫应该是被一件很激动的事诱发出来的,我推测这件事是因谈禅而起。八大在胡亦堂家中做客的时候生活依旧比较安定,却和在寺庙中不同,因为他与胡亦堂之间需要经常交流,这中间就难免会有语言和思想上的碰撞,一次两次可以接受,但次数多了就免不了出现激动的时候。八大和胡亦堂在对于佛学的理解上应该是不相伯仲的,所以才愿意在胡家住一年。如果一个是听众,一个是讲师,不可能在一起维持这么长的时间,必须是你有来言我有去语,棋逢对手,双方都有所启发。后来,他应该是与胡亦堂在佛学的某个问题上僵持住了,内心受到了很大的刺激——30年学佛竟然不能够通佛,干脆烧了僧袍,最后近乎于疯癫,流于街市。
在八大一生中,他做出焚烧僧袍的举动只有一次——烧一次僧袍不意味着一生都在烧僧袍。徐青藤一生尝试着死了九次,远远比八大要狂得多。但是世人不认为徐青藤狂,反而一提八大就谈八大的“狂”。实际上,八大并不“狂”。邵长衡在《八大山人传》的末尾写道:“世人多知山人,然竟无知山人者……而或者目之曰狂士,曰高人,浅之乎知山人也。”所以,都是不懂山人的人才认为山人“狂”,真正理解山人后就不说山人是狂士、高士了。“狂士”和“高士”都未能概括出八大山人的全貌,那么,还有什么词能够形容他呢?撰写《八大山人传》的邵长衡是这么认识的:他的心中郁勃,他的修养高深,有些东西不是世人能懂得的。邵长衡本身的修养是不错的,而且他是当事人,还比八大小10岁。他慕名托人相邀八大在一个庙里相见,虽然两人就见了这么一次面,却通宵相谈。所以,邵长衡写的《八大山人传》是第一手资料,是最真切的。之后的有些传记是依据传说而作,未必可信。八大焚僧袍、放浪于街市之上种种事件都是发生过的,一时也,而非一世也。因此,不要总说这些事,在研究八大的过程中要撇开这些,不能一提到八大就是哭之笑之、疯之癫之。他的书画作品摆在我们面前,有老僧补衲之沉静,光华褪尽、天光云影共徘徊的感觉——弘一法师的画也是如此,干干净净,八大可谓是开此先河之人。如果没有沉静的心态,是不可能画出这样的作品的,也不可能活到80岁。平静,才是八大的常态。
八大离开胡亦堂家,备尝艰辛、颠沛流离的经历肯定是有的,但我认为这段时间不是很长。将近一年之后,他的侄子把他接走了。之后,他的心态逐渐平息下来,还俗后决定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也有观点认为,他是因为传宗接代的问题而发疯的。对此,我不能苟同。传宗接代是喜事,为了传宗接代发疯根本就不符合常理,这只是某些文人不负责任的道听途说和想象罢了。另外,虽然八大在胡亦堂家里有过那么一段往事,但他毕竟曾经潜心修佛30年,佛学的影响还是深深地烙印在了八大的身上——直到晚年,八大的书画都是极见禅宗根性的。
录音整理:姜丽雯 王纯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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