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微信,
请点击右上角。
再选择[发送朋友]
或[分享到朋友圈]
尤其是今天我们进入了图像信息时代,人们对图的依赖和使用程度越来越高。此时,人类的思想、文化主要以文字和语言来承载的时代正经历着挑战和破坏。一方面,我们会担忧由此产生的诸种问题,这种变化是对“文明”的冲击;另一方面,我们也要看到,这其实是对文明几千年片面性发展的一次复归和平衡,因为早在旧石器时代,人类的语言能力和图像能力是平行发展的,共同构筑了人性的生成和精神的承载,但后来由于图像被简化成记录语言的符号,即文字,以便于使用、记录和传播,使得语言功能获得长足发展,图像功能却逐渐萎缩和被限制在少数人的使用和局部文化运用中,被称之为艺术(美术)。
而今天,图像的能力和使用的范围由于科学技术的发展,又重新回到人们的关注范围内,变得比语言更便于使用、记录和传播,成为现代精神活动不可或缺的部分,而且愈来愈有重大的作用和意义。在这种情况下,如何看待艺术史就成为图像时代的基础理论。就像语文对于每一个受过教育的人是必要的一样,形相对每一个受教育的人来说,今后也必不可少。而这门学问的学科根源一直是在艺术史里被运用和推进。今天,它必须被扩展成一门基础科学和基础教育的学科,才能够为未来的时代做好应对,使得现在和未来的人有足够的准备和训练来应付即将到来,或已经到来的新时代的文明和文化。
王红媛:您曾多次提到,在仅以创作为主的艺术学院中设立艺术史专业不完全符合美术史这个学科的学理特点,您自己在北大的教学单位也从艺术系转到历史系,您是否在尝试在历史系或非艺术专业建构中国的美术史学科?在非美术专业建设美术史学科是不是中国的大学应该认真重视的一个问题?
朱青生:当然是。艺术史作为一门人文学科,是大学文科的一个部分。艺术史的学科基础支撑是人文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学生的训练也需要与综合性大学里的文科基础相结合。据说1952年院系调整时,北京大学的翦伯赞教授主张将艺术史专业放在北京大学,徐悲鸿院长则主张将其放在中央美术学院。由于当时中国正好倾向于学习苏联的制度,所以就倾向于把艺术史放在美术学院,称为美术史。
美术史放在美术学院其实也有它的优长之处,就是能与创作结合,学生们都可以同时接受艺术的训练,参与创作实践,使其对艺术本身有感觉。因为艺术史很容易做成图画说明学,而当一个事物或图像作为史料的意义被过分强调后,人们很容易忽略艺术真正的价值其实不在于这是什么,而在于记录与表达的过程、细致的感觉所透露出来的意义和价值。如果对艺术创作本身没有深切的理解和认识,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当然,也并不是身处美术学院就一定有对艺术的感觉,不在美术学院就一定没有艺术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在接受艺术训练后更容易被激发,这也是事实。
但是,艺术史无论是传统上作为一门人文科学,还是在现代要通过各种新手段、新观念、新方法对艺术进行研究,都不应以研究艺术品为局限,而是以针对一切现象和形象(形)及其之间的关系(相)为目标,研究的是社会、宗教、政治、心理以及创造过程中人的活动的诸多方面,今天的艺术史尤其如此。这需要多学科、跨学科的合作,而对于一个年轻学者来说,还需要有大量外语、文学、历史、通识教育的基础,以及严格的考证、分析、数学、统计和调查方法和技术的训练,这些在综合性大学操作起来更为方便。况且,艺术史作为一门学科,在世界上所有最重要的综合性大学皆有艺术史系,唯独中国没有。北京大学校长林建华教授对此事非常重视,他说在他任浙江大学校长期间,建成了中国综合性大学的第一个艺术史专业。我们希望在林建华教授担任北京大学校长期间,北大可以成为全国第二个拥有艺术史专业的综合性大学。
1987年,在哈佛张光直教授和伯克利高居瀚教授支持之下,我从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系调任北京大学,参与建造艺术史系,但是用了30年也没有建成,两位师长也先后作古。后来北京大学兼容并包,同时发展设计、建筑、歌剧、音乐剧、中国画创作、影视编导等学科,还建立了主持人专业。学校也尽可能支持作为人文学科的艺术史,成立了视觉与图像研究中心,挂靠考古学院。随着我调入历史学系,还成立了艺术史教研室,视觉与图像研究中心也被划到历史学系,总算在名义上有了艺术史专业(之前我在艺术学院工作,与我的几位同事实际上也从事艺术史研究,只是没有建成系统的艺术史专业课程体系)。
现在艺术单独成为学科门类,其下有两个方向,一个是作为艺术创作的部分,把所有的艺术门类都归在其下;另一个是作为科学研究的部分,把一部分艺术理论的研究和艺术史归在其下。但是等到中国与国际学界进行艺术史行业的交流时,就发生了困难,尤其是2008年中国申办世界艺术史大会时受到质疑,就是中国的艺术史学并没有独立形成学科。后来通过申辩,我们把在中国举办世界艺术史大会视为推动中国的艺术史学科建设的契机,从而得到了国际学界的高度认同和大力支持,许多国家的艺术史学会都答应协助中国培养人才。去年大会顺利召开,北京大学现在正在重新考虑是否建立独立的、作为人文科学的艺术史专业,但是这件事情已经需要下一代学者来完成了。在刚刚结束的佛罗伦萨国际艺术史学会的理事会上,我国的邵亦杨、高士明和张敢已作为中国代表进入国际艺术史学会,新的艺术史专业建设后继有人。
今天,艺术学院的情况也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其实我认为新的艺术学院反而应该办在综合性大学,而不是把艺术史专业办在艺术学院里。我在清华美院成立60周年庆祝大会上曾经讲到:“已经面临,甚至进入了第三代变化!这第三代,就是Media(媒介)。这里的媒介是不是就是传媒呢?是,也不完全是。作为美术学院的媒介,反映的是人类的视觉与图像能力的进一步回归和发展,因为我们进入了一个图像时代。在这个图像时代,实际上,一切存在都变成了人的造作、创作、制作的作品,由这些人工作品传达人的所有的一切,充分地显示对世界的本质和人的本性的展现、寄托和表达。而且,还不仅仅只是一种被动的传达和恰当的表达,而是一个积极、主动、自觉地创造出来的‘虚拟现实、想象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有的是图像,是艺术,是人类共同创造出来的各种幻想和理想的无限可能性。
它与我们自古以来所感知的,或者到今天为止所经历的物质世界和客观环境有所不同,整个世界都在逐步更新。在这个世界中,并没有完全的‘真实’和真理的存在,没有纯粹的物质,形象和现象成了人的存在所依赖的主要的‘现实’。而主导并引导这个现实的就是艺术;来做这种事情的人就是艺术家(只不过‘没有人是艺术家,也没有人不是艺术家’);培养和训练从事这种人的地方就是美术学院。因此美术学院‘进化’到了第三代。第三代美术学院正在创造人的新的世界,建造新的人际关系。学院里我们曾经有过二代,但是面临转型,只要一提出,大家都会有所意识和感觉,无论我们学院中人是否认可,也不得不经历和承受。也许从今天开始,应该是指向、走向,或者已经遭遇和陷入了美术学院的第三个阶段。在这种形势下,就变得至关重要,这样的讨论就具有了某种里程碑的意义。”
我在1995年归国之时,曾经对正在进行的德国卡斯鲁尔“艺术与媒体中心”的方法加以进一步的批判和改造,写成一套新的艺术学院的计划,带回祖国,但22年来没有机会实施。上个月我在波士顿考察,发现哈佛设计研究生院和麻省理工学院媒体实验室所做的工作正是朝这个方向在推进,只不过现在的“艺术”不再是传统的音乐、舞蹈、绘画,而是以全新的技术和观念进行的当代艺术创作和实验,只有在综合性大学里才能够获得各学科全面、无限定的合作和技术与知识、思想的密切支持。这正是我对艺术教育的设想,我想我不能在中国的大学里做成的这件事,也许在网络和数据时代可以由另一种方式来完成。
文章原载于《美术观察》2017年第6期
分享到微信,
请点击右上角。
再选择[发送朋友]
或[分享到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