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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祥雄先生质疑

  我与祥雄先生曾有过一段师生之谊——远在我成为“现代派”画家之前,曾与数位好友拜师其门下习水墨画数月。后来我因命运使然在欧美渡过将近自我放逐的十年游学生涯。此番回来,欣闻先生即将举行第五次个展,而且是他从艺以来最大规模的个展。由于时空的隔距,我发觉我与祥雄先生对艺术的看法已有一定的距离。但幸好我们还没有站到对立面去。

  屈指算来,祥雄先生从事艺术创作已有廿多年历史了。他是个业余画家,也是个商人,一个成功的商人。然而他对艺术创作的严肃认真却是很多专业画家所不能企及的。他很勤劳,对艺术理论的探讨与艺术创作的追求从未间断过,有时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他对艺术的执着与坚持,可以从他的《从艺偶感》诸篇章中窥知七八。

  祥雄先生一贯很重视艺术的现实感与社会功用。他说:“我向来主张艺术不但要反映现实,且必须忠于现实。”他极不赞成艺术是“自我表现”。他说:“若一位艺术工作者只求自我心灵的解放及表现,则这创造,其对时代社会的价值及意义,相信是荡然无存的。”对于“好作品”的标准,他明确的指出:“一件作品,只要能够在那一个时代及社会里,给予忠实地反映,揭露种种狰狞丑陋事物的真面目,而又能够广泛地,普遍地为观众接受支持。进一步为社会中的大部分人提供内心共鸣的‘美’的一面,从而启迪、推动、激发(按:这里缺少宾语),则那将是一件无可置疑的好作品。……”

  综观以上列举数点,再看看他近期创作的大型创新彩墨画,画家确实是贯彻他的一向坚持的宗旨。以创作题材而论,他将难以入水墨画的形象移入了,而且感觉上不会太突兀。象他的石矿组画、组屋系列、地铁工地,都是令人一新耳目的题材,他甚至将坟地也搬进一向“雅极”的水墨画,这不能不说是大胆的尝试与突破。在表现手法上,除了画幅大,气魄足,运笔更奔放自如外,基本上还是保留他以往的风格。

  比起那些充斥本地画坛的花鸟虫鱼,钟馗、八仙的所谓艺术创作,先生的这些题材别具一格,具有现实意义的作品确是教人刮目相看的——虽然我自觉大部分的画作画意坦白有余,委婉不足;让观者回味细嚼的余地不大。也许这跟先生耿耿于“忠实地反映现实”有点关系。

  我对《现实与写实》的看法

  记得我于1979年假国家博物院画廊举行第一次个展后,曾引发一场小小的“艺术品与垃圾”的争论。《从艺偶感》一书中《现代派与现实主义》一文就是针对当时那一场论战而发的。我觉得先生对“现代派”怀有成见,甚至是误解。他说:“现代派作品,固然是多姿多彩,五花门。诸如什么抽象派、立体派、未来派、野兽派、超现实派、达达派等等,这些作品若不是以线条取胜,便是以色彩或构图作为主题表现;不是刻意否定或歪曲客观现实事物形象,便是否定这物质(按:应该是事物)固有的形象,从而幻想捏造出作者心目中的形象。因此,种类虽繁多,但‘品质’与主题却是一律的!”另一方面,先生也曲解了我的意思,我从没有反对现实主义作品,我反对的是那些标榜“现实主义”,其实只是照搬事物表象,在思想上躲懒,或为某种目的而作画的所谓写实派。“现代派”与现实主义并非对立,这一点我不打算在这里详细解释,因为这一来肯定会离题万里。我只是不能赞同祥雄先生将“抽象派、立体派、未来派、野兽派……都打成刻意歪曲、否定客观事物的形象”的反现实主义的作品,我觉得这样的结论太过于武断及草率。其实,这些“现代派”作品中不乏深刻描绘人性,体现一个时代的面貌与思潮的现实主义作品。因为他们不满意仅止于表现浮面形象的自然主义手法,为了要透过表现面,追究内涵,为了达到更具震撼性的效果,他们再也无法“忠实”地记录事物的表面形与色。即使他们的尝试失败了,他们的反叛精祌,探索的勇气也是不应该被否定的。我不否认现代派有不少哗众取宠,莫名其妙的东西,但一网打尽,似有“诋诬古人”(“现代派”很多画家都已作古)之嫌。我想假如从事艺术创作的同道能够摒弃成见,心胸放宽阔一点,不再坚持己见,不要定某家某派为一尊,求同存异,多方面吸收各家各派所长,那么本地的绘画事业多少会有一点希望。

  有很多观众一眼就看得明白的写实主义作品其实是违反现实主义创作原则的,他们表现的大多是迷惑人的假象。写实的,具象的作品一般上可以只用眼看,非写实的作品不但得用眼看,还得用心看、用脑看。绘画表现“自我的内心世界”并没有错。如果画家干预生活,关心社会,那他“幻想出来的心目中的形象,自然而然会带有社会意义,会表现出一个时代的精神。人的心理活动是极其复杂曲折的,画家的喜怒哀乐之情要怎样才能表达得淋漓尽致呢?这就要看各别画家的个性修养、学识、遭遇的不同而有不同的表达方式和效果。对某些感情强烈的画家来说,形象扭曲肢解,形体的不忠于现实有时根本是无法避免的,他们是忠于自己的心情,不是“刻意歪曲”!毎个画家都应该选择适合表现自我的创作手法,不应该跟风,更不应该为世俗的是非观念所左右——走自己的路,创自己的“派”,相信这也是祥雄先生的主张吧!其实祥雄先生的画大都是借助现实中的事物来表达他内心的情感、他的爱憎,只是他一向喜欢借助文字来表这(近作较少),中国画本来就书画一体,以字达情,无可厚非,问题是时代改变了,现在有多少人看得懂中国画上的题字。绘画可说是世界性语言,用形象直接表达内心的意图,不是更能引起共鸣吗?我斗胆建议,先生若能借用一些“现代派”的表现手法,说不定是可以达到这样的目的。

  《自然与艺术》的关联

  祥雄先生在《自然与艺术》一文中提到“某位留英艺术家,曾大胆、赤裸地展示了“自然”。他不但直接地把自然再现,且经过种种实践证明了自然中的种种水与光,风与雨对自然的冲击与激荡。……”如果不是篇末注明此文作于八〇年,我会直觉认定先生指的是我本人,我在爱荷华两年(八三年至八五年)所干的全是这码事!祥雄先生很不以此为然,他说:“我想,一位艺术家,若一味强调自然中的某些演变,直接赤裸地以自然物质当作作者内心的演绎,似乎有失艺术家的目标,也并非他们份内之事。”

  向大自然学习,师法大自然,的确是中西画论都强调的一点,中国画是不消说了。在西方,自达文西以来,都极强调自然,珂洛、罗兰、泰勒、康士泰伯、莫纳、塞尚、梵谷更是大部分以自然风景作为创作题材的。然而他们笔下的自然已不是客观的自然,而是溶进个人思想感情与灵魂的自然。达文西极强调向大自然学习,他甚至将大自然比喻成有血有肉的巨人。大自然的种种奥秘,大自然所蕴藏的无限生机,无比旺盛的生命力和对人类昭示的深刻哲理是我们穷几辈子精力也无法窥其万—的。多少“艺术家”忽视了这一点,躲在象牙塔内尽描写残枝断花片景,而且是陈陈相因,照本宣科,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是“继承传统”呢!比起来,那些醉心于大自然的变幻与启示的艺术家不是非常难能可贵吗?

  我认为祥雄先生忽视了人的差异性,先入为主,先替艺水家们订定下标准与目标,那就是他一再强调的“忠实地反映、揭露种种狰狞丑陋事物的真面目”进而改革社会,推动时代。我认为这样的目标订得太高,也太狭窄了。艺术家不是社会活动家,不是政治家、革命家,他们的“本分”不是改革社会,推动时代。也许他们目光比常人敏锐,能透过表面现象看实质,能提出一些发人深省的问题,引导人们去思索一些见惯不怪的不平现象并提出质疑。然而他们改变不了社会结构。再说,如果一切艺术作品都完全符合这样的标准,我看没有多少受得了。我们不妨分两方面来看,在非常时期,在可诅咒的时代,艺术是必须鞭鞑、暴露、讽刺丑恶的现实的。象纳粹时代的德国表现主义——在此附带一提,德国表现主义不少震撼人心的现实主义作品是扭曲肢解人体,不忠于客观事物的形貌的——象哥耶的“战争的灾难”组画,象三十年代中国木刻。然而在一般人可以温饱的时代,艺术就有分歧了。它可以是“安乐椅”(马蒂斯语),让人家看了心旷神怡。象方修先生指出的:“画家供给观众的,本来就应该是一幅幅形象优美,足以怡情悦性的艺术品。”当然他也可以嘲讽社会的种种不平的怪现象,揭露其阴暗面,但必须怀着诚意——中国近代的好多所谓革命的现实主义创作已被历史证明那不过是粉饰太平、掩盖血淋淋现实的假大空、或者是别有居心的夸张与丑化!这种历史教训不能不引以为鉴!

  我认为一个艺术家只要他是抱着虔诚的心,向对待宗教一样,脚踏实地去创作,不欺世盗名,不哗众取宠,他甚至不需要订什么堂皇的目标,即使纯粹为兴趣而画,也无可厚非。最怕的就是那些挂羊头卖狗肉,市侩奸商型的所谓“艺术家”。

  艺术创作的《技巧与造型》

  祥雄先生在批评黄胄的人物画时曾不客气的向这位万人交口赞颂的大师提出异议:“……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黄胄先生在其作品中,也难免犯上构图上之主宾不分、浓淡莫辨、远近不明、人物比例不对称的偏差;……”我当年只跟随先生学习过三几个月的水墨画,对水墨画可说是门外汉,不过我想中西画殊途而同归,画理是大同小异的,以看西洋画的眼光看中画,似无不可。我觉得先生有几幅表现组屋和矿山的,也犯了黄胃先生所犯的这些毛病,就是近景、中景和远景所用的墨色没有浓淡之分,先生运笔老练洒脱,但写工地、写山时,似嫌笔触繁琐。先生笔下某些动物,在造型上有失写实的原则,也许是先生下笔时的一时失误。由于这是现实主义的创作,观众也许会对造型苛求一点,不能不慎。

  结束语

  先生此次“重出江湖”,声势不小,单是他的画册(一百页彩色)的精美考究,便足以使同辈画家为之侧目了。他的取材敢破水墨画的传统,敢画人所未敢画:组屋、地铁、石矿、饥民,环顾当今星马画坛,无人敢作此尝试,再次是画幅之巨,数量之多,也是引人注目的。以先生一介业余从艺者而能有此成就,实属难能可贵。看来他是以专业的态度来对待艺术创作,是“活在他自己的思想与灵魂中,只为了达到自己的理想目标而真诚地为自己的专业而搏斗。”他为人的豪爽慷慨也是朋辈所赞颂的。我知道先生极不喜欢所谓“尽了朋友之责”,受人所托,忠于人事,在情感支使下昧着艺术良知的阿谀献媚,吹捧恭维,故而斗胆以一个对西洋画稍有认识的“现代派画家”的身份提出一些主观片面的看法。我想以先生的严以责己,涉猎之广,心胸之宽,谅他对我这些迹近苛求的善意批评不会太介意吧!

完稿于1986年12月21日晨

作者:庄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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