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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西墨禅室画山水图》的题跋真是群星闪耀,除了上文提到的张照、吴湖帆之外,从董其昌同时期的杨文骢(1596~1646),一直到二十世纪的张大千(1899~1983),可谓是题跋累累,传流有序。
杨文骢的题跋云:
玄师全用北苑,而此卷兼用李唐,钩砍分明,落墨深静,真得宋人三昧,不仅以元季气韵胜也。此少年工力,天孙织锦手,韶九宝之。弘光乙酉春夜,题于铁瓮官署。杨文骢。
杨文骢与董其昌同列“画中九友”,董年长杨40余岁,故杨跋中称“玄师”。接下来的溢美之辞就是常见的拿古人说事儿,“天孙”即织女。值得一说的是“弘光乙酉春夜”是1645年的春夜,正值清军大举南下逼近镇江,渡江之役迫在眉睫,杨文骢作此跋时就在镇江北固山前的铁瓮城官署中,是所谓大战在即气氛最为紧张之时。暮春5月,清军破镇江,入金陵,南明弘光朝覆灭,第二年杨文骢抗清被执,谕降不屈,乃被杀。
杨跋之后是明末清初人万寿祺(1603~1652)的题跋:
南北既分,而秀杰闲远之士守胜国,为门庭舍高鲁而崇孙子。抑知南渡前后,尚有诸人为之开除耶。思翁为其家太守出世说法,而泝源穷本,所以引掖后生者,婆心正切,指示堂奥。正如此卷,割去平日,直就荆李,振衣千仞,不徒取法乎上,使后之学者瞠目,秋天翠屏也。万寿祺。
1645年春,杨文骢“开府常、镇,驻兵京口,……时邢昉、万寿祺、程邃、方文等都来相聚,戎马倥偬,临江洒酒,凭槊高歌,诸家均有诗纪其事。”5月,清兵渡江,弘光政权瓦解。万寿祺又在苏州附近举兵抗清,溃败后被执,将及于难,遇救,得脱归江北。正是有着这么一段经历,有着与这些人的相处相交,所以他的跋紧扣杨文骢,对抗清之士进行颂扬,而后才关涉董其昌与此画。
万跋之后是顾大申(1620~1670)的题跋:
董尚书画卷歌,为雪田年道兄赋政。呜呼!张曹顾陆不可攀,东吴绘事推云间。三百年中论风雅,隆万之际多作者。我家亭林(中翰公名正谊)与秋水(莫云卿是龙),浊世翩翩两公子。临摹欲驾黄大痴,中郎虎贲何神似。同时宋旭志高洁,虽非晋产亦擅绝。避地时通谷水船,移家拟载鸳湖月。汉阳太守(孙雪居克弘)好云山,纵横不数大米颠。兰亭金谷盛宾佐,珠履杂还原尝间。寸缣尺楮争传出,绝艺惊人众工失。贪买丹铅不计钱,一山一水宁论日。尚书(董文敏其昌)雅得钟王真,画通书理空前人。下笔森瘦秀彻骨,吴振赵左(振字竹屿,左字文度,皆同时工画者)皆逡巡。左之澹逸得天趣,振也潇洒工枯树。董公墨妙天下传,润饰时资两君助。一时气韵皆尊元,荆关董巨无儿孙。却怜世上多耳食,此事难与常人论。文敏亡几四十载,时移物换风流改。碌碌甘为屠狗驱,栖栖莫救黔娄馁。画师接踵人不同,宿瘤嫫母矜姿容。循声逐影概聋聩,末俗那得知真龙。仆也萧条好泉石,兴酣泼墨不自惜。迩来颇许朱雪田,苦心书画皆工力。尔家先人慕长年,尚书亦授钱铿传。传心尽合参同契,促膝半写黄庭篇。以兹密证忘昏曙,好手初呈凭割据。彩笔还同江令留,丹鸡不逐刘安去。谁道生儿翰墨精,临池走笔多峥嵘。清波门外老屋里,四壁绚烂藏丹青。韩生(旷字平原)陆老(灏字平远)恒携杖,展玩纷然各惆怅。吝惜时虞(世)势家夺,知我无心屡相饷。况此短卷与众殊,庚庚秀削同璠玙。南宫北苑应避席,始知名下真无虚。吁嗟乎,雪田尔之能事已如彼,我有新诗泣神鬼。古人代积如山丘,前贤往往畏后起。何不将取董公之画换酒来,与尔沉醉临高台。我力粗健君未老,广武之叹奚有哉。谷口顾大申具草。
顾大申为水力学家,官僚,兼善书画,被推作云间派后劲,诗跋前段例数松江画坛名家,后段抒情写意。
顾跋之后是高士奇(1645~1704)的题跋:
溪水幽深辟境奇,峰峦浑厚树华滋。衡山白石瞠乎后,直匹迂翁与老痴。山桥野径寂无人,清露晨流梧叶新。时候渐深黄鸟滑,果然浅夏胜残春。董文敏此卷笔墨灵秀,山润如过雨,树叶如初生,所谓造化在乎手者。每展一过,恍作苕霅间游。惟云林、一峰方与匹敌,其余非所梦见也。戊寅初夏四日,积雨初歇,题于柘上简静斋。竹窗高士奇。
康熙近臣高士奇,学识渊博,能诗文,擅书法,精考证,善鉴赏,所藏书画甚富。其跋作于康熙三十七年戊寅(1698),跋中对董其昌推崇备至,认为惟有倪瓒与黄公望能与其地位平等、力量相当。
高跋之后是张照两跋,加上画卷本幅尾端一跋,共题有三跋,此二跋为:
重叠峰头翠欲滴,参差树叶绿初滋。板桥西去余家似,老尽桃花真是痴。张照。
砺山妻弟重装此卷成,属题纸尾。时冬深寒剧,灯火荧然,呵冻书诗,亦殊佳绝。张照并识。
张跋之后徐邦达插入一跋,称赞张照书法高妙:
天瓶此数行诗题,书法直透思翁神理,非沈绎堂辈所能雁行也。邦达志。
“天瓶”,张照号天平居士,“沈绎堂”即沈荃,其为清初帖学书法大家,亦宗法董其昌。从徐邦达此跋起之后的题跋,均为松江地区官僚、鉴藏家等所题写,意味着《苑西墨禅室画山水图》已从北方流传到了南方。
其后为吴云(1811~1883)题跋:
思翁此卷作于己亥正月,按:己亥为万历二十七年。思翁年四十五岁,正中年经意之作也。至其落笔深静,悠然意远,前贤跋中已阐发无遗,无庸再赘矣。咸丰己未夏五月十又八日,归安吴云识于金坛试院。
“咸丰己未”即咸丰九年己未(1859)。吴云除了此跋之外,尚题有一签条,重装时被放置在天头左侧隔界,其内容是:
董文敏水墨山水真迹名贤题识。
在吴云题跋两个多月之后,吴湖帆祖父吴大澂(1835~1902)有篆书题跋:
咸丰九年,岁在己未秋八月四日,铁岭杨能格、吴郡韩崇、汪锡珪、汪藻、潘曾玮同观于华光室,属吴大淳篆题于左。
咸丰九年吴大澂年25岁,署款尚用“淳”字,还没有用“澂”字。
吴跋之后紧接黄起凤(1889~1939)的题跋:
思翁此卷,生平所仅见。晓汀居士谨观题。
黄跋之后是吴湖帆的题跋:
此卷乃董文敏四十五岁时中年最精之作也。尝见王廉州题云,董氏好用高丽茧楮。是卷即所谓茧楮是也,与余藏双卷同。曾有人云,董书不署“玄宰”,画不署“其昌”,睹此卷而可知不尽然矣。先尚书公篆书,观款尚未易名,咸丰九年只二十五岁云。丁丑吴湖帆谨识。
“丁丑”是1937年。是年吴湖帆44岁。吴跋涉及两个知识点:其一是上文提到的,关于董其昌惯用的书画用纸,高丽茧楮;其二是关于董其昌署款规律。吴湖帆说:“曾有人云,董书不署玄宰,画不署其昌”,这说法一直流传至今,叫做“书无玄宰,画无其昌”,成为了长久以来鉴定董其昌书画真伪的依据之一。董其昌绝大多数书画作品的署款确实如此,书法作品署款“其昌”,绘画作品署款“玄宰”,但是,我们也发现少量书画作品的署款恰恰是书署“玄宰”,画题“其昌”,如台北故宫博物院藏《书画合璧》卷署款即为“玄宰”,此幅《苑西墨禅室画山水图》卷署款便是“其昌”。
吴湖帆除了卷尾此跋之外,在画心右侧隔界处还有一跋:
思翁此卷真是右丞精髓、董巨笔墨造化而成,不可无一,不能有二。吴湖帆题。
此二跋均为吴湖帆中年书风,应是同时题写。
在吴跋之后为谭泽闿(1889~1948)的观跋:
戊寅闰七月廿日,过邦达先生心远草堂,获观此卷,殊矜眼福。谭泽闿记。
又一个“戊寅”年,这是1938年,是高士奇1698年题跋之后的240年,是年,谭泽闿50岁,徐邦达28岁。“心远草堂”为徐邦达书斋。
谭跋之后是张珩(1915~1963)的观跋:
戊寅年八月十一日,吴兴张珩获观敬识岁月。
张跋之后是赵叔孺(1874~1945)的观跋:
戊寅仲秋,仁和姚虞琴、吴县叶潞渊、姚江陈子受、鄞县林尔卿、赵叔孺同观于心远草堂。
赵叔孺除了此跋之外,也题有一签条,重装时被放置在天头左侧隔界吴云签条的右边,其内容是:
董文敏水墨山水卷精品。心远草堂珍藏。赵时棢署。
赵叔孺系书画篆刻—代名家,又以精鉴闻名于时,家藏商周秦汉铜器近百、书画名印之属亦甚多。门下弟子众多,徐邦达亦求教于他。赵叔孺的签条中点名了此幅《苑西墨禅室画山水图》系“心远草堂”主人徐邦达的收藏。
赵跋之后是吴华源(1893~1972)的题跋:
思翁钩勒细皴,所见真迹《婉娈草堂》、《烟江叠嶂》外,仅此而已。与平时所仿北苑、房山、营丘、云林笔法迥殊,大家风规非浅学所能测也。邦达学兄雅擅六法,自有水乳之契,宜其珍爱逾恒,不禁妒羡。戊寅九秋,后学吴华源志于沪上。
吴华源所言不虚,提及的《婉娈草堂图》与《烟江叠嶂图》,确与此幅《苑西墨禅室画山水图》同类风格。吴华源还提到徐邦达善画,据陈巨来《安持人物琐忆》中记载:“他(徐邦达)本无师,十五岁时已居然甚佳矣(他用功是死印、硬摹,非任何人可及),十七岁时赠余一帧着色山水(园林景)《安持精舍图》,至今尚存,昨检《急就》残片时,同时取出,今日重观,较之现代自诩大画家之徒,亦无多让也”可见吴华源说当时的徐邦达便已“雅擅六法”亦是大实话。
吴跋之后又是徐邦达的题跋:
董思翁水墨小景,名贤题识,真迹一卷。盐官徐邦达鉴藏。
徐邦达,浙江海宁人。海宁在三国吴黄武二年(223),置盐官县,属吴郡,隶扬州,为海宁建县之始。故有“盐官徐邦达”之谓。
以上题跋均题写在同一段纸上,徐跋之后,再接纸,张大千二跋题写其上。跋一:
世称画无其昌,字无玄宰。寒斋所藏《钟贾山阴卷》并署其昌,乃知文敏于得意笔始署名而不书字耳。其画法盖出于北苑,《江堤晚景》又一系也。戊子十月既望,蜀郡张大千爰。
“戊子”年,1948年,已是谭泽闿、张珩、赵叔孺、吴华源跋后10年。张大千在跋中接着吴湖帆继续议论“画无其昌,字无玄宰”的问题,认为董其昌得意的画作才题署“其昌”,而用“玄宰”。据此我们就知道了,董其昌对自己书画作品的优劣是心中有素的,具备以下4个条件:一、创作于高丽茧楮之上;二、款识用工整的小楷;三、不钤盖印章;四、题署用“董其昌”,可为最得意作品,而庞莱臣只说对了四分之一。张大千还提到了传为董源的《江堤晚景图》轴,这幅画是他自己的收藏,在为他人的题跋中为自己的藏画做广告,不禁让人捧腹。
跋二:
十二月二十日自百粤来海上,蓼青仁兄复出观此卷,平生眼福,自庆不浅。大千居士爰欧湘馆题。
还是这一年,张大千再跋,其中提到了“藜青仁兄复出观此卷”,这里的“藜青”系指叶藜青。叶藜青与徐邦达同为赵叔孺、吴湖帆门下。张大千跋中的意思很明确,在1948年时,此幅《苑西墨禅室画山水图》已为叶藜青所收藏。是年,徐邦达38岁。在此图迎首左下端有一方“徐懋勋鉴藏印”朱文方印,徐懋勋就是徐邦达的父亲徐尧臣,字懋勋。徐尧臣“乃某国连纳洋行(专收买中国蚕丝者)之买办,……喜遍求当时名书画家作品,以为乐事。”凡过眼名家书画,只要相中,便会不惜重金购进收藏。想来此幅《苑西墨禅室画山水图》本为徐尧臣收藏,传与徐邦达,徐邦达在38岁之前又转售与了叶藜青,未能如吴华源题跋中所言始终“珍爱逾恒”。
藏之于私,当然不如藏之于公,时时陈列,可供天下同好欣赏。这幅群星闪耀其中的《苑西墨禅室画山水图》在1956年初售与了南京博物院。宝物流传自有神灵护持,董其昌《苑西墨禅室画山水图》历四百多年,纸白版新,依然神机流动、神采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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