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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屹立于天空之间的石,无论是一块石头,还是一座山石,都应该被还原为太初之物,即最初它们都没有名字,『石』已经是借喻。石,在那里,屹立在天地之间,以其重量,以其沉稳,或大或小,都如此自足,如此自在,到底是什么吸引了画家去关注这天地之间寂寥的石块?是它们的自在与自足?
中国古代山水画以山石为绘画对象时,如同郭熙在《林泉高致》中所言:『天地宝藏所出,仙圣窟宅所隐,奇崛神秀莫可穷,其要妙欲夺其造化,则莫神于好,莫精于勤,莫大于饱游饫看,历历罗列于胸中,而目不见绢素,手不知笔墨,磊磊落落,杳杳漠漠……』。绘画要夺造化的神奇,在于日日之勤奋,直到忘记笔墨绢素,剩下的是:磊磊落落,杳杳漠漠,之意境,就让山石重新回到了事物最初的那个时刻。
看到彭斯最近的新作,甲午年以油画画出的命名为『帖』与『图』的系列作品,石块磊落与杳漠的原初状态,那种旷古的寥廓,悠然而至。
在当代要画出一幅有着古意的山水画其实是异常困难的,我们已经受到风景画与摄像机的影响了,如何重新恢复一双自然化的目光?这需要洗涤我们的心神,不是以肉眼去观看,如同庄子所言的『要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如何相遇山石之神?那要恢复寂寥的目光,要心胸磊落。艺术,绘画艺术,面对自然的绘画艺术,在这个时代,就是要重新恢复这个心胸,这个神遇的目光!再次得以『饱游饫看』。
对于彭斯,一个受过严格学院派训练的画家,无论是版画还是写实油画,一旦他从人物画转向风景画,同时又感受到来自于传统山水画的召唤,开始还是以风景画为基调,局部接纳山水画的某些笔法,但最近几年,他则主动开始扭转方向,以山水为基调,重新开始思考油画山水的可能性。
这样,他就面对着几个相关的谱系:其一,是山石原初那个尚未命名的自身显露,山石是裸露的,是自在的存在本身,只有回到寂寥天地的辽阔感,山石的原初样貌得以纯粹的显现;其二,是自从宋代以来的山水画,无论是北宋的皴法还是南宋开始的云烟,尤其是经过黄公望石块累积的纯粹形式性建构之后,这个谱系如何化解?不可能如同水墨山水画那般直接去画皴法;其三,是西方风景画:无论是写生还是设色,如何接纳一种客观化的自然观看态度,但更为重要的问题,是如何发现自然的深度?其四,则是经过现代艺术抽象洗礼的目光,如何重构一幅山水画?仅仅剩下一些『余影』有待于重新恢复。彭斯面对了这些问题,他试图以他自己的方式来整合,找到自己『畅神』的方式,建构自己的自然虚托邦。
这些新作,有的尺幅巨大,似乎把传统山水画的长卷重新复活了,如同壁画可以无尽延展,在那命名为《远游帖》的作品上,起伏的山峦形成微妙的节奏,但最为重要的是绘画的视角:这是一种全景式的看视,是一览无余的目光,这是一个在高处游走的目光,带给我们一种新的阔远感,似乎是远游的神在高处观看这些山峦。也就带有一种天荒地老的感受,尤其这些作品都是在大片赭色的底色上展开,并非天空的蔚蓝色,就更为带有一种时间苍凉的寂寥感了。
面对传统山水画皴法的巨大压力,彭斯并不刻意追寻皴法的轨迹,尽管画面上隐隐约约有着山石肌理触感,但这是通过油画颜料的细腻小笔触描摹出来,极为细腻与专注,色点淡雅,笔触凝练,坚固的形态暗示出自然的永恒性。彭斯以极大的耐心与严谨画出这些岩石,使之处于山石与石块、假山石与景色的之间状态,正是这种中间不确定的状态,带来一种视觉上的意外,但又内敛自持。画面基本上采取以大观小的观看方式,但又是切近描绘的,似乎是画家在仔细研究它们,审视它们,理性而冷静,一丝不苟地还原石块的肌理,但是又触动了细微的呼吸感。
山石上的草皮与灌木更为接近北方的山水,山石形体有着古典山水画笔法的精妙,缓慢的旋转感带来内在的生动,并不破坏总体的宁静,而且画出了受光面,使画面带有一种自然的具体性,但草皮与灌木的细小,似乎是画家在有意压抑它们,使之更为服从于总体石块的沉稳厚重。
彭斯的这些作品似乎接续着晚明渐江新安画派的谱系,有着渐江的简洁与硬朗,乃至于萧云从版画的刻印触感,恍若晚明气息的回归。
当然,重要的是要重新发现自然的深度,如何保留传统的意境?画面上硕大的空阔感,山石即便巨大,但似乎也被某种无形的压力拉低了,并不张扬,大片的空阔让人感受到天地的浩大,这并非人所能及的地带,而是更为沉静的虚拟的时空,但又并非传统仙山那般虚幻,而是沉静、稳定。油画画出了看似用焦墨与宿墨画出的感觉,而灰蓝色的调子奇妙地结合了总体的枯寂与细节的润泽,画面基底保留了赭石的沉着色感,带来一种苍茫与混芒的意境,让这些作品更为激发遐思,其实是『神思』:让我们在一个繁忙的现时代重新回到天地的辽阔之中,默默凝视它们,这些山石需要我们凝神的目光。
这些山石被画家孤立起来,直接裸露在我们眼前,就如同摄像机把远景拉近,或者把近景推远,细节被突出出来,勾勒总体的轮廓,以淡色的细点来充实局部,其实这是一种非常抽象的画法,既要有着总体的坚实性,又要有着局部的呼吸感。山峦带着起伏的波折,似乎翘首以待,带着一种面对背景空茫的好奇,这也是艺术家面对世界的好奇,看似苍古,其实有着青春的梦想。
但这个梦想仅仅是残剩的,如同《剩山帖》上,一块巨石,稍远处几块小山石,带有一种静默的语气,画面上的题词更为激发一种古典山水画的联想,但又与之迥异。画面大片的赭褐色背景,让石块处于一种欲言又止的状态,这些带有暮色感的绘画,恢复了高贵单纯与静穆伟大的古典气度,但又融入了中国山水旷古的情怀,塑造出纪念碑一样的永恒感,而之正是现代性所缺乏的气质,同时又有着东方性的生长性与氤氲感。这种高贵与单纯来自于彭斯对中国古典文化的热爱,他对古琴的研习带给他对古意与朴拙的内在经验,以不大的年岁就获得了苍古的体会,实乃精诚所至。
当代风景油画,要么从写生出发过于写实,要么过于追求水墨的写意,如何保留山水画的韵味,又有着油画性,一直有待于艺术家的实践,彭斯有意在作品的命名上回应古典山水画,以『手帖』与『挂图』的视觉『可读性』来补充西方的『可视性』,试图把二者结合起来,局部越是模糊浑化,整体却越是坚实硬朗,让虚处变实,同时也让实处变虚,如此的反转也是活化传统的虚实观,随着把水墨罩染的画法带入油画之中,也把水彩的自然稀薄感带入油画,这些带有古意的作品将焕发出更为动人的生机。
夏可君 哲学博士 批评家
作者:夏可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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