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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是对图画本身作出说明:我们是对关于图画的评论作出说明——或者,说得更确切点,我们只有在某种言辞描述或详细叙述之下考虑图画之后,才能对它们作出说明。
—— 巴克森德尔
即使人们能够从陈文波的绘画中发现一些社会内容——那些具体的只有都市生活才有的场景,空的瓶子、洒出来的饮料、搁在托盘上的钥匙、映现着另一辆车的后视镜,以及显示着股票数据的屏幕,这些片段似乎组成了一种完整的都市生活——但这些社会内容对于他来说却只是一段引言,借助于这些人们所熟知的题材,陈文波在呈示着他真正关心的主题:这个时代的视觉状况。
在这里,把主题(theme)与题材(subject)分开,是为了让艺术作品摆脱那种反映论思维框架,避免我们僭越作品本身去妄谈含义与意义,更是为了能够锚定我们应该真正面对的“内容”,即艺术家是如何建构其主题的。对于陈文波来说,这种区分尤为必要,因为只有把他绘画作品的题材放到某个主题呈现的过程中,其题材的意义才能明确,否则,我们干脆把他视为一个描绘当代生活的静物画家。实际上,即便是历史上的曾经的静物画也不仅是为了再现静物题材本身,比如布列逊认为十七世纪的荷兰静物画主题是“富足”,而弗莱则认为塞尚静物画所呈现的是他的造型观念。
而在陈文波的绘画中,我第一眼发现的是“光”,他描绘那些都市生活场景是为了凸显“光”,包括反光、高光、光源本身,以及光源带来的色调,物体本身反而没有多大意义,甚至,陈文波之所以喜欢选择那些质感光滑的事物,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它们能够更好的呈现出“光”的戏剧性在场。题材的意义即体现出来了,就像塞尚喜欢那些不易腐坏的洋葱、苹果,而很少画易逝的鲜花一样,这并不是因为两者背后的象征意义不同,而是因为洋葱、苹果这些结构明确的物体更便于被塞尚用来演绎他的视觉观念(相反,莫奈热衷于画花)。因此,陈文波最优秀的作品几乎都是那些描绘了镜子、玻璃、塑料、金属、烤漆等物体表面的作品,光的能量在其中最大程度的显现了出来,在高反光的环境下,物体的造型性几乎消失了,它们不再是可触摸的对象,而成了纯粹的视觉对象。
沃尔夫林曾经用“触觉的”、“视觉的”这一对差异概念去把握艺术史上绘画语言的转变,“前者按照事物真实的情况来表现它们,后者则按照事物显现于眼前的情况来表现它们”,对于陈文波的绘画来说,这些概念也是具有启发性的。然而与沃尔夫林所举的那些“视觉的”例子(如哈尔斯把花边衣领处理成一道白光)远远不同的是,陈文波突出地描绘“光”不是为了建立一种知觉的真实,相反,在他这里,主体的知觉与客体的真实之间是剥离的,他所强调的视觉性并没有包含对象的实在性。
实际上,凸显“光”就是为了强调“看”,为了强调“看”(而不是“看见”或者“看似”),被看的客体一定要从属于视觉本身,甚至无所谓有没有看之客体,视觉性本身成为了视觉对象。陈文波强调“光”与“看”,却毫不在意物体的造型性与对象的实在性,在这里,他建立了他的视觉主题,一种耀眼而盲目的视觉性。
甚至,这种视觉性也是没有主体的,它并不包含那种审美经验,这首先表现在对所谓“绘画性”的拒斥上,禁止笔触,禁止画家身体的出场,防止观众——他们总是习惯在绘画中寻找那种个性的神话——从画面追溯到画家。这也体现为对所谓“形式语言”放弃上,放弃对画面结构的主动把握,放弃主体的意志,停止那种想象力与知解力的心灵游戏。也就是说,陈文波的绘画既不指向物(物体或含义),也不指向人(身体或心灵),它们提供给观众的只是一个表面,世界在那里生产着一种没有信息的快感,一种从符号中剥离出来的快感。
是快感(Jouissance)而不是愉悦(plaisir)——根据罗兰·巴特的(更是拉康的)看法,——后者是主体在其符号世界的意识运作,而前者则是与大他者的遭遇,在Jouissance中,主体(意识)几乎被真实界击碎,或者说,Jouissance是一种主体(意识)裂缝中的分泌物。为什么能够有一种视觉快感即不指向物也不指向人,因为它恰恰是主体想象(主体就是一种想象的同一性)的坍塌的结果,也是主客体结构崩溃的结果。世界独自运作着,与我们无关。
于是视觉成为了一次次的事件,“看”成为了差异性复数形式,凝视不再可能,只有被无数一瞥所无尽延宕的视觉活动。甚至视觉物,比如古典意义上的绘画,也不再可能,在这个意义上,陈文波的作品已很难叫做“绘画”,称它们为“绘画”只是一种保险的说法,是一种人们维护自身安全感的行为,换句话说,它们已经让“绘画”这个概念感到了威胁。
然而它们也并不是图像,在很多时候,图像依然是指物或者指意的,因此,更确切地说,陈文波的作品不是图像(icon)而是图片(picture)。确实是这样,它们本来就是来自摄影照片,观众所看到的那个叫做“作品”的东西,只是陈文波一系列工作的某个环节,甚至不是结果。在陈文波这里,创作——如果这个概念还能够适用的话——已不再是去建立某个意义的统一体,而是去呈现一种意义的空缺,为了把创作推延至观众的观看。在这个过程中,“作品”的概念从有机的转变为无机的,看起来是我们眼前的碎片(形象的与意义的)——正如陈文波最近作品的外表——实际上是那些碎片之间的裂缝。
视觉快感就是从这些裂缝中,以事件的方式流溢出来。具体来说,我们必须把陈文波的一张绘画(暂且得保留这个词)理解为复数中的单一,而不是某个独立的东西,更进一步,我们必须把他复数的绘画理解为快感的门厅,就像我们之前已经把他的题材视为引言。这意味着,视觉快感实际上是从陈文波所提供的一种观看机制中生成出来的,它不是被给予的,而是被引发的。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观看机制呢?其根源在于视觉的技术化,在视觉技术中,“视觉”成为了对象,并被技术所定义,以至于最终使视觉本身成为了视觉的对象。这就是为什么人们那么迫切的希望看到刚刚拍摄的照片;为什么人们更喜欢通过LCD屏幕,而不是通过目镜来观看;以及为什么快门声会引发一种莫名的兴奋。也正是因为此,观看不再是有外在对象的,是不管对象的实体性的,于是,陈文波选择照片的关键标准是物体是否有反光,或者,他从那些能够产生反光的角度去拍摄,而对象的易识性与完整性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这种自指的观看机制的极端模型就是波德里亚的“镜子大厅”,在那里,镜子映现的只是镜子,“看”只是一种无机的运转,视觉因而不再建构一种人与人、人与物的关系,只有从物到物,无尽的物。
这是一种永无终止地接近疯狂的视觉。而生产快感不就是避免疯狂的一种方式吗?
来源:雅昌艺术网专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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