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余随笔·叶

江宏伟

　　昨天是2019年12月31日，从网上购得几支百合，二枝紫色的小飞燕已快速送到。画了一天飞燕花，晚饭后倦意袭来，躺在床上看植物的书籍，不觉迷糊的睡着了。一阵手机声响，是朋友老朱打来的，他从丹麦携儿子回南京过新年，询问道：汤山有吃甲鱼的地方？我一看才晚上八点半。记起过几天他又得回丹麦。我清楚海外呆久了，会冒出一种惦念，是味觉的记忆，是含有感情的味蕾在做崇。于是爽快的说“明天一早去菜市去购，我亲自做。”虽然倦意已过，想到早上得去市集购菜，于是不到夜十一点服了一片安定就睡了。哪知，凌晨五点不到就醒了。新年的第一天如此早起，没有“老骥伏枥”的意思，纯属步入老年的征兆。

　　此刻，点了一根烟，泡了一杯茶，柜上的瓶中几枝去年插入的腊梅枝上的淡黄叶片历经十多个月还是硬挺，而供养在水中的百合飞燕的叶片深绿浅绿光泽鲜活。烟、茶、风干一年的腊梅叶，与百合飞燕的叶，成了植物叶片的各种阶段与命运了。前二种是人类制造为其享用，虽然有害与有益并存，而后二种叶片则是自然的。对我而言，烟叶与茶叶是生理的功能需求，而后二种则是审美的需求，为了塑造画面的素材。

　　四十多年前，曾被日本画家东山魁夷的散文《一片叶子》感动过；依稀的印象，是在关注一片叶的美感及盛衰轮回，从而引伸出哲学人生的道理。给当时青春的心理，注入一些对美的感悟。为后来枯燥的画枝叶注入一些“青春腔”的情景交融，维系着在乏味枯燥训练过程中的耐心。一晃已是四十几年了。2020年的第一天清晨居然生出的不是希望，而是感叹；不是憧憬，而是回忆。这便是茶烟与腊梅、百合、飞燕花的各种生命阶段承载着各自的时间历程了。正如我不会再翻东山魁夷的“那片叶”而是看《树的秘密生命》。

夏荫 96.5cm×88.5cm 2009年

　　叶是绿色的，是叶绿素从太阳捕捉能量进行光合作用，利用光子能量，将水分子分家，飘散到空气中成了氧气。如果不是由于光合作用，空气中根本不会有氧气，像我们人类也就不可能生存了。所以保护环境有利于人类的生存称为“绿色和平。”而叶子的光合作用，经过转化变成糖。（最简单的碳水化合物）为树体提供生存的能量。

　　我不是植物学专业，仅是一幅花鸟画中是离不开叶，几十年的绘画生涯与叶片结下了不解之缘。我的目光与叶的接触，不是光合作用，是形式的转换。将物质性的叶片分解为线形，在线形的框架中，赋予色彩，使画面组合成完整的有机体。自然中是由无数的叶子，或规整的排列，或零乱的散动，转换到一幅画中，得重新排列秩序，找出适合画面所需的节奏，也是考验对形感的敏感度与一种把控画面的平衡关系。通常在完成一幅画时注意力会被夺目的花朵吸引，而关注到叶片的时候，已是松懈，不免草草应付。殊不知，叶的妥贴会给画面带来的生机，同时，也让花卉禽鸟的姿色得以充分的展示。当花朵呈现后，接下来对叶的处理往往费力费神。记得多年前在画一幅二平尺的画，将鸟体塑造成形后，为了安排几条垂挂的柳叶，到公园的柳树下，就那么一点铅笔线，整整纠结了三个多小时，还遭蚊子侵袭。或许是我无才气的愚笨之处，偏偏我的这种愚笨没有长进与改变，顽固地保持至今，成了“死不悔改”不可救药的地步。

小雪 96.6cm×89.5cm 2010年

　　看到成片生机在释发氧气的绿丛，身心舒畅，若要画叶，不免心有余悸，想到万绿丛中只截取万一，已消耗有限个体生命体的大量时间。经常会自嘲，我的这种作画方式是一种精致的认知方式，还是没有吞吐量的落后生产方式。这没有答案，也无需答案。

　　我每年目睹着过了夏天，树叶开始转色，变黄、变橙、变红，色彩斑斓。这是意味着冬天将至。也是树木进入冬眠的征兆。树木为了不至于供水系统在寒冷的天气冻结，甚至像结了冰的水管爆裂，对树液分配进行渐进式的控管，保存能量，储存叶绿素，以便来年春天输送给新叶。所以不再提供水分，并收回叶绿素，离开叶绿素的叶子，仅有胡萝卜素，原先隐而不见的黄色、棕色、橙色的色素开始呈现。我们在被这场色彩盛宴而陶醉，如同晚霞般绚丽。然而这是树木一种“卸磨杀驴”的手段，也成了辛勤半年光合作用绿叶的挽歌。惊艳而悲情。这就是大自然生存的法则。

　　今年的深秋，我将写生秋林的叶，记录各种色彩，从这些变色的叶片上叙说叶片的无畏与灿烂。

2020年1月

初春 36cm×48cm 2008年

　　江宏伟

　　1957年11月生于江苏无锡

　　1977年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美术系

　　曾任南京艺术学院教授

　　现为中国艺术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作者：江宏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