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城之西南，群山环抱，林木蓊郁。自山而北几里许，有建筑一群，曰如意苑。老柳垂丝，修竹拱把，直对且听风吟馆，吾师李氏学明先生之所居也。

　　辛卯立春前数日，冬雪初霁。中天澄和，风物闲美，予与蔡师力华共诣且听风吟馆。壁间瑶琴古画，案头清供图书，架上玉轴牙签，不觉悠然意远。月洞门内，几上大白瓷胆瓶中，供白梅一枝，素面冰心，隐隐若笑。值师方抚琴于北窗下，乃俱敛容静听。略一勾拨，清越异常。才拨动，若有清风徐来，水石清寒。继尔风渐洌，渐啸。一剪寒梅，独立冰雪之中，疏影清雅横斜，有清极不知寒之致。听其声泠泠然，如濯向冰壶，不留渣滓，令闻者飘飘乎有绝世出尘之想。

　　俄顷琴止，余音袅袅，帘影沉沉。师凝坐，朗朗若玉山照人，蔼蔼乎春邀太和。予近而请问曰：“适所抚《梅花三弄》耶？”师微哂曰：“然。”始见北窗外老梅一章，骨骼清奇，冰枝纵横，寒香暗度，自思：“不知方才抚琴时候，先生梅花耶？梅花先生耶？以至清之音咏至清之花，宜其有凌霜之韵也。”转思乾坤间独留此一二一往情深之种，上即不必策名于国家，下亦无需获食力于家庭，画眉情深，儿女团圆，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吟风啸月，惜乎好景难常，玩水游山，不免劳人易倦，不得已而寄其情于名花片石，而寄其情于琴书诗画，而寄其情于秘书法帖。每值春窗雨霁，秋夕月明，把酒展卷，踞榻品茶。明灯高烧，乃裁纸一幅，记儿时之趣事，聚墨十围，遣无尽之乡愁。眼前琐事，随手写出，而情味悠悠然。胸中逸气，信笔吐纳，而生机勃勃焉——先生其人许？

　　少时师起，共至画案前。予与蔡师一一展卷，请师批判。师喜曰：“俱有长进矣。”乃一一指画缺落，此线宜劲，彼石宜淡，此衣纹宜松，彼枝干宜焦，此处虚的好，彼处空些妙，絮絮若慈父，不复若抚琴时兀坐凝思矣。予乃徐徐言曰：“弟子书斋，敢烦先生异日暇时，为弟子写之，可乎？”师曰：“今日即可。”乃取牛角裁纸刀，裂浅赭纸一方，纸纹如春冰，搦管濡毫，顾问予：“尔斋雅号？”予念一字，师写一字，一一写毕，师审睇久之，曰：“东风昨夜楼，咦！子与吾馆同一风字矣。”钤图书毕，又钤一肖形钟馗于其上：“钤此为子守宅。”

　　留连既久，不觉白日之西斜，梅影恍弄，乃共辞出。师亦步下木梯，相送至楼下客厅，以新书数部赠予等。时师母于厨房蒸花糕将熟矣。乃返。

　　既归，追记其言语琴声，历历如在目前。予自蒙师青目，录为弟子，常侍左右，唾余牙慧，掇拾不尽，心常窃喜之。尝细观师笔下人物，略无冠冕庙堂气，大有林下名士闲适风。倚梅，抚琴，梳妆，品诗，观鱼，听涛，趺坐，面壁，说法，戏水，斗蛙，闲步，并皆亦工亦雅，神完气足。至若大木繁枝，巨石修竹，游鱼春水，虽信笔草草，亦涉笔成趣，秀润可爱，观之不足，品味有余。此亦予平生之大幸事也。

书女刘立

辛卯新正几望，东风昨夜楼主记于金城南湖北岸，时春水方生，溶溶漾漾弦歌不绝

作者：刘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