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从这一夜开始，北京银泰中心变得美轮美奂，如同传奇。这一切，都是因为叶锦添的《无忧》。

有幸采访到叶锦添的时刻，我望着面前这个质朴腼腆、笑起来让人似曾相识的男人，真的很难把他同那些光怪陆离的繁华世界联系起来。他身上的那种宁静气质，成为我想要探究的疑问。

然而这个想法，又立刻被他天马星空的叙述瞬间击碎，我被《无忧》所塑造出来的华丽闪耀的“景”裹挟而来。

就像一场电影拉开帷幕，北京银泰商场的大门外，一只哈士奇狗正目光如炬地紧盯着商场内。微微的寒风，在黑暗的空气里舞动，似乎也将这个画面吹得有些皱，让那些向着哈士奇回望或侧目的人们的脸变得模糊。他们衣着光鲜，正向商场走去。那里有舒适的温度，美妙的音乐，以及能彰显身份、让他们的欲望得到些许满足的名贵品牌，徜徉在这样的无忧世界里，也许已经在慢慢成为人们在这个喧嚣烦扰的人世间能得到的唯一馈赠。

循着叶锦添的指引，感觉自己也似随镜头慢慢推移一般，渐入幻境。电梯的两侧，两个玻璃橱窗内分别摆放得穿着黑丝绒衣服的模特映入眼帘，黑暗中闪烁着白光的灯泡因为电梯的隔离和商场内流光溢彩的光线反射，传达了一种颇有戏剧色彩的未来感和神秘感。“黑色永远安静，永远以‘永远’的方式存在，黑色可以留在记忆中思考”，我想起叶锦添说的那些零零碎碎的、关于黑色的故事。他总是喜欢用黑色叙述，黑色的安静，在白光的照耀下，光鲜而落寞。

未来得及多想，一阵阵水滴的声音清脆地敲打起人们的耳鼓。那是一块有三层楼高的巨大的冰川，悬挂在商场的中庭，不禁提起人们的警惕，让人不敢靠近。它正在融化，慢慢往下滴着水，水滴下来的声音穿透了音乐和人们的窃窃私语，就像死亡来临之前的倒计时一样响得空灵！此时，也许惊愕和思索的表情已经涌上我们的脸。无论你走到哪里，透过光，都提醒着它的存在，就如它已经进入每个人的生活，只是发生地缓慢，但却又清晰地存在着。叶锦添想告诉我们什么？生存环境的恶劣、环保的重要？还是暗喻了一种危机，这种危机不仅来自环境，更来自于我们自己的内心世界？

当你转身再看向自己周围这个美丽的世界时，当你的视线再次被奢华细致的物质所吸引的时候，你也许会暂时忘掉那个大块头。你看着那些红色华服，如《夜宴》里婉后的欲望一般蔓延的颜色；你看到那些好似被水淹过的海报，短暂的华丽和美好正在一点点被破坏；你看到那个面临破碎的、如虔诚修女般的纯净的身体，一颗晶莹的泪珠正从她脸颊滑过。你或许也看到了自己，困惑于自己为着什么原因这样不停地前行，想停都停不了，就像那具“浮叶”一样，你体内有无法抗拒的力量，这些，又来自哪里呢？

似一个时间的断点，商场三层通往会议室的通道，变得安静起来。有一个巨大的女孩子静静坐在那里，这是个身高6米，名叫《Lili》的姑娘，她年轻漂亮，衣着华美，长长的秀发倾泻在肩膀两侧。她微微地垂着头，默默看着从她面前经过的每一个人。她似乎来自未来世界，似乎没有生命，但却似在回忆整个人类现在和过去所发生经历的一切。

一切的热闹，此刻在你与Lili对视的目光里褪色。

或许有一种叫“孤独”的滋味正向你的心中潮涌而来，而这滋味除了自己，无人能觉。循环了一世的疲乏之后，时间在这里静止。 就如那位逐花而居者所感受到的：“心情悬在一个没有底端的深谷，暗黑围绕着我内心的脆弱。没有声音，没有回忆，只听到一个盛满液体的容器，一滴一滴地漏出，速度越来越急。滴答的声音在一个不知距离的寒洞，尝试用衣褛盛载，亦无法阻止那失忆的虚空，一点一滴地离去。”生命真的有一刻会回过头来催促我们的步伐，我蓦地回想起刚进商场时看到的那个飘渺无常的“无”字，就是此情此景的真实写照。

我突然觉得叶锦添就像一位躲在繁华背后的导演，执着看透生活的镜头，冷静而敏锐地捕捉着这一切，而他自己，却早已将一切浮华置身度外，也许这也正是他宁静气质的根源。我曾经问他，为何你的形象跟你的艺术是这样的截然分开？他答，因为我的艺术，只是在做景。

因为，他早已明了，浮华一切终成空。

                                                                                             文/孟玉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