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外物》里说：“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品鉴周波先生的艺术，正如与庄子所追寻的忘言之人来交谈，在看似平凡的画卷里，蕴含着生活的真意。

　　从周波先生的从艺经历来看，似乎一切都是波澜不惊。他1956年就读于武汉中南美术专科学校附中，1958年随校迁到广州，就读于广州美术学院附中，1960年毕业后又进入广州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学习，1965年毕业后分配到广东幻灯制片厂工作，直到1978年广州美术学院复建后调回母校任教，从此埋首教学，一贯的谦逊平和，被誉为美院“大师兄”。这样一位低调到极致的艺术家，实际上却是少年成名。1960年周波刚从美院附中毕业，毕业创作《北京的声音》就发表于《人民日报》;1965年广州美院毕业创作《变不了天》就参加了广东省美展;1973年创作的《到广阔天地去》入选广东省美展，由广东人民出版社以彩色宣传画出版发行，更是一幅家喻户晓的名作。在那个社会剧烈变动的年代里，虽然这些作品都要服从于政治宣传的需要，却也能够看出周波扎实的基本功和高超的形体塑造能力。更为重要的是，周波的作品忠实于生活而又凝聚了他个人真实的情感，因而带有一种鲜明的时代烙印，经历的岁月的沉淀而历久弥香。即以《到广阔天地去》为例，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不管“上山下乡”运动正确与否，青年人告别家乡建设祖国的热忱却是激昂的，因而在他这张作品里洋溢着一种独特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年轻的知识分子胸戴红花挥手作别亲人朋友，奔赴远方，这种情感也许只有经历了那个特殊年代的人才能体味更深。

　　《到广阔天地去》这张画尺幅很大，虽然以人物为主题，但并没有一个中心人物，仿佛是欢送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一个场景被截取下来，里面的每一个人都各具特点，可以供人细细品味。这种打破传统现实主义绘画的中心人物制度的构图方式，来源于周波长期的连环画创作经验，而这也成为他的人物国画一大特点。周波从美院毕业后就分配到广东幻灯制片厂，从事连环画创作。1967年，他与伍启中先生合作的连环画《杨健生》就入选了全国美展;1974年，与林墉先生等人合作的连环画《西沙儿女》又入选了全国美展。此后，他还陆陆续续发表了《蟋蟀》(1981)、《智取三峰岗》(1983)、《北山英烈传》(1984)、《草莽英雄》(1985)等连环画作品。连环画的构图不强调单幅的完整，而是通过画面的变化为读者带来一种统一的临场感;由于故事的传达主要依赖图像，所以连环画的绘制需要作者以极大的耐心搜罗各种素材，并将这些素材转化为画面中富有意味的细节。周波先生在1985年发表的《谈速写》一文中说道：

　　要完成一件作品，免不了要收集素材，创作花鸟画要收集花和鸟的素材，创作山水风景画要收集山水风景的素材。石涛有句名言“搜尽奇峰打草稿”，我看也包含着“搜尽奇峰画速写”的意思。创作人物画更要收集人物形象的素材：环境和道具的素材。若是要完成一套连环画，那须收集的素材就更多了。

　　周波先生对细节的注重使他把目光牢牢锁定在生活本身。他常年坚持写生，将自己对生活的一切情感都倾注在画纸上。他的速写形神兼备，不仅能够敏锐地捕捉对象特点，而且能够抓住生活里极富情趣的细节，林墉先生就曾赞叹他这位老朋友的速写，说：“周波喜速写，是真的速写，是无多余的速，是有美感的神速，其神美，是不可多得!是不可再来的快感!凡画，必形神得意，十分快乐，这才真是得意忘形!”周波先生将速写的功力运用到国画创作中，那一个个生动的人物形象信手拈来，看似随意涂抹，却又兴味盎然;画面上一个不经意的小细节，也能够让人细细品味;不是热爱生活到了极致的人，无法发现生活里这么丰富的美好;不同的人看周波的画，都能够发现自己感兴趣的地方。在他那一幅幅精彩的民族风情人物画里，《好猪苗苗》(1983)画面左下角三个打闹嬉戏的幼童，《过桥》(1983)里坐在拖拉机上恬静微笑的女子，《评牛》(1983)里正大声宣布牛的等级的生产队干部，还有《西双版纳橄榄坝市集》(1987)里叫卖的妇女，无一不是神来之笔。他笔下的西双版纳傣族姑娘，凤凰古城苗族姑娘，四川阿坝藏族男女，无不各具特色，充满生活的气息。进入21世纪，周波先生笔下的人物画又出现一种变化，不再对背景进行细致的描述，只用简逸轻快的笔墨写人神韵，这种特点在1987年的《“沙煞纳”和尚群像》中已有体现，而在2007年创作的《母女》、《三个小和尚》、《老和尚与小和尚》等作品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寥寥数笔而人物跃然纸上，令人拍案叫绝。

　　庄子有言：“唯至人乃能游于世而不僻，顺人而不失己。”(《庄子•外物》)修养到了极致，才能与世同游而不偏离自己的方向，顺随于众人而不失赤子之心。周波先生正是以这样的赤子之心，营造了独具特色的艺术作品。他的艺术于细微处见真情，情深自美，大美无言!现在周波先生已经到了“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年龄，我衷心祝愿他能够顺心而为，为我们创造更多更美的作品。

　　赵兴

　　2013年8月21日于广州美术学院

作者：赵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