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的痛与快

　　云南人快活不问原因，不像内地人要有理由，那是缘于攀比的理由，比如升官发财购房买车娶媳妇之类。当然，被现代化了的云南人例外。云南人快活，既不是富快活也不是穷快活，而是贫富之外的性情流露。我从小关注云南，常常通过地图和方志神游。管郁达策划的中国首届艺术社区文化节开幕，我得以第一次造访这片土地。

　　废弃的厂房里开会，便于说废话。我发言的要点是：自发的艺术区，艺术倾向容易趋同，进而变成时尚；被组织的艺术区，作品容易流于匆忙与粗糙。

　　数以百计的锁与钥匙，错乱相配。小锁们被锁在一个巨锁之上，观众可以随意开启取走。作品借喻错误的夫妻关系、人际关系、社会关系、国家关系吗？

　　这个装置名叫《成长博物馆——打计划》。集电动设备、教学用品和录音为一体，揭示中国传统和当代教育问题。教鞭、鸡毛掸、扫帚、拖鞋在电动设备的控制下不停地拍打桌面，配有孩子们哭诉挨打过程的录音。参观前夜，央视法制频道揭露名叫“东方什么培训学校”的节目，一群沉湎网络的孩子面对一位女心理学家，讲述在学校饱受体罚、毒打和侮辱的经历，致使心理学家失声痛哭。

　　稻草人穿民族服装，寓意徒有其表的民俗；推而广之，也能寓意徒有其表的中国文化。

　　青岛作者用贝壳和烟叶包裹桌椅，表示青岛同昆明的对话，我看到的却是男女对峙。中国古代常常将贝类比喻女性，近现代则将卷烟比喻为男性。

　　作品表达的是梦境，主题是环保。在空旷的展厅显得不够紧凑，只能拍局部。

　　成都“大猫”用一万个塑料杯做成的环保装置。

　　翠湖茶社，左边大猫，右边于长江，北大社会学教授，费孝通的关门弟子，致力于三峡移民调查，兼及三峡工程的后遗问题，曾关注圆明园画家村，健谈。洋美女来自何方，没问。十年后我应当重修英语，以免彼此聋哑。

　　管郁达12岁的女儿，读《源氏物语》等日本读物长大的孩子，倾心日本文化，作文写得像日本童话一般清新恬淡。她身边的小男孩13岁，生于长于日本。俩人形同青梅竹马，只是性格与性别全然被颠倒了。电视文化造就的新一代。

　　小姑娘的画，有日本卡通画作风。

　　西双版纳伊甸园式的行为艺术，我没时间去看了。见到昆明餐馆悬挂的这幅近百年前的安徽月份牌年画，突然想起了杨慎。杨慎，明朝状元，朝廷大臣，因触怒明世宗，被流放滇缅边区，历时35年。杨慎得以著书100余种，包括书画著作4种。其中《名画神品目》将素女秘戏图列为神品。画史列秘戏图为神品，惟此一例。杨慎不回避两性艳情，同他在云南体验当地风俗有关。值得一提的是，在朝的杨慎是严肃正经的道学先生，到了云南却一反常规，借酒从事行为艺术：脸涂白粉，扎上双髻，插花，由一群歌妓簇拥，招摇过市，旁若无人。可见云南是个消解正统思想的艺术国度。

　　游云南不可无诗。在昆明开发区戛纳小镇下榻，写诗《游云南兼忆杨慎》：

　　旧梦终成万里行，

　　今非昨是意难平。

　　滇池绿色无人爱，

　　洱海红颜有谁疼？

　　潇洒情操悲冷落，

　　汪洋学问叹凋零。

　　他年在此营阳宅，

　　吊脚楼头话汗青。

　　戛纳镇的公寓为情侣度假设计，没有宽带，房费也太高。大家都闹酒去了，窗外电闪雷鸣，大雨滂沱。我给杨卫发短信：是我们，本次会议的参与者，给久旱的云南带来了雨水，让管郁达去报功。大猫拨通电话，力劝我去喝酒。我烟酒不沾，到场只能败兴，力辞不就。负责接待的宣宏宇同媳妇来聊学术，开门见山，无话不谈。有山西学生发来李敖的段子，嘲笑汉族男女的三种尴尬关系，我回复说纳西族男女无此三类问题。清华美院尚平君短信告知，刚收到我三周前寄的特快邮件，推测是被传达室安眠了。我说应当是陕西瞌睡虫在作怪。他说陕西的日子耐用，节奏也便于生活。我说云南节奏更慢，令人愉快。赴滇之前我穷于应付事务；赴滇之后，地球照转。云南阳光灿烂，白发能晒黑，黑发能晒黄。每年在此度假，必能老当益壮。

　　夜游云南大学主楼。64年前的大楼旁，闻一多倒在特务罪恶的枪口之下。

　　以往滇池能游泳，而今苍蝇都不愿靠近。滇池周边企业的总收入，不够还原滇池的净洁，实在是混账。美式现代化改变了中国，中国现代化改变了昆明，昆明正在改变云南。这个进程应当颠倒过来。中国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种，颠倒不过来了。云大研究生游优带我游览昆明西山龙门，俯瞰滇池，绿藻横亘，一片狼藉。游优即将毕业，穿过龙门，自有一番新天地。她与我同省同县，老家相距15公里，可见中国之小。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游优送我到机场安检处分手时，眼睛红了。

　　游优温文尔雅不张扬，毕业论文研究行为艺术，让我有些意外。她在西山聂耳墓前留影，我说聂耳活了24岁，与你年龄相仿；他被人供在台子上，你也站到台子上去，表示平等。

　　宣宏宇与游优先后请我吃云南米线。米线有各种档次，从5元到上百元一份。生肉片、生蛋、生菜、作料铺陈一桌，上汤一碗，温高90度；配料与凉米线依次下水，鲜美无比。

　　昆明一绝：窈窕淑女配粗糙海碗。

　　昆明会议，主办者不提供早餐。下午开会，晚饭后喝茶，喝完茶宵夜。管郁达、王林、杨卫、邹跃进、王小箭、蒙克、董重等人大都爱闹酒，致使上午酣睡。这正是一种雅集方式。西安纺织城艺术区投资者陈展辉表示同他的建筑界伙伴马清运想组织一次雅集，让我提名。管郁达主张10名左右；我主张拈阄决定人选，每人发言2小时，他人质问2小时。王林主张有速记员在场，会后即出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