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实体的诗性传达

 

天 乙

 

几年前去李劲松画室看到他的《孤城》系列作品，那一幅幅用积木垒起来的江城，或密集或稀疏，或厚实或模糊，或尖厉或平滑，都对三峡大坝修建以后库区江城的命运做了准确的诠释，通过这种诠释，指向当下社会的某种理想与行为给人的精神世界所造成的拉扯、切割和涂抹，画面的强烈符号感，把画家内心的挣扎、反射毫不掩饰地展示出来。当初看到这个作品，是比较兴奋的，因为在三峡赞美已经数百年甚至数千年的审美惯性或者视觉习惯前提下，在即使高峡平湖贻害无穷的事实面前仍然继续赞美不乏其人的大背景下，这种基于理性和生活事实的感性鞭笞，无疑是十分难得的。当然，那些在积木江城旁边的山坡上撒野的青少年，必定包括画家本人，没有这样的切肤体验和参与，《孤城》是不能完成的，即使有这样的判断，也不可能如此鲜活。《孤城》系列尽管积木符号稍嫌累赘，但仍然不失为一件好作品。在这个系列中，艺术家的情绪是直接宣泄的，对当下生存环境的审视是相当具体的，甚至声色俱厉。作为世纪之交中国人向人类提交的一摞生活理想答卷，三峡工程无疑是答卷之一，其标志性意义越来越被人们所破解，不同层面的表现价值随着三峡工程给环境和人文生态造成的严重危害不断被揭露越来越显现出来，不少专家学者不仅指向工程本身，更指向这个事实背后所包含的社会治理结构和典型的传统思维模式，关于坏的观念与坏的社会模式糅合在一起将造成难以想象的灾难的追问没有间断，或许因为这种审视、追问和鞭笞触及艺术家精神与情感内核造成自我伤害，李劲松《孤城》系列并没有持续和延展，戛然而止。

 

接下来，李劲松投入《天使》系列①的创作，很显然，这是艺术家继《孤城》之后的情绪舒缓，变换了一个角度来表达生活理想，这个系列起到了疗伤的作用。写实手法描绘的田园场景与童话意义上的天使形象，寄托着艺术家正面的生活理想，毫无疑问，这是艺术家表达诉求的一个系列作品，在生活环境、生活理想遭遇毁灭性破坏以后，在批判与鞭笞加剧了个人悲愤与痛苦之后，转向使内心平静、激越和略感幸福的《天使》系列创作，尽管起到了暂时的安逸和顺畅，但是，现实对艺术家内心的撞击与挤压并没有因此受到阻隔，更大范围、更多数量的社会事件和信息，甚至艺术家个人的生活遭遇，使《天使》系列根本无法进行下去，同时，随着这个系列的延展，艺术家已没有条件创造某种符合个人精神诉求的天使了。

 

两三年前，李劲松内心的焦灼越来越急剧，不断累积的悲愤与宣泄不畅，随时在灵魂深处烘烤着，他选择去了北京，试图换一个生活环境，使自己的内心焦灼有所舒缓，使高度的紧张与表达阻滞得到改善。在京郊遥远的农家小院里，李劲松安静下来闭门修炼，潜心绘画，似乎达到了这个目的。《蝶》系列创作基本上找到了平复情绪和诗性表达的出口。

 

一方面，《蝶》系列开始进入更高层面的内心释放，由当初最直接最痛快淋漓的当下批判，到个人理想诉求的当下指涉，最后上升到现实社会的文化推动力和价值牵引力的梳理、表现，进入到契合个人精神实体的最佳创作状态。蝴蝶作为一种符号或载体，承载了艺术家更加宽泛的现实指涉，密密麻麻、花枝招展的蝴蝶，或翻飞与草丛之间，或依附于女人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内心冲突，试图通过这种美丽但是生存短暂的蝴蝶符号来寓示当下的种种怪现象，包括谎言、掠夺、暴力、私欲、权力以及道德沦丧、正义缺失等等被装扮起来的梦幻般的丑恶，这些丑恶到处都是，让人无法躲避，看上去漂亮、和谐甚至还比较生动，但是，却让人感到紧张、厌恶、直至愤怒。

 

另一方面，《蝶》系列走了诗性表现的路子，放弃了叙述性、情节性、故事性的画面，选择了更加简洁也更加明确的表现方式，画面也较过去的两个系列作品稍微明亮一些，构图上加强了这种精神主体性表达和艺术家个人情绪的呈现。还有一点，艺术家注重语言的整体性把握，通过制造视觉反差来表现富有现实批判性和哲理性，同时也富有诗性的主题，明亮的画面、五颜六色和姿态各异的蝴蝶、不同表情的女人头像等等跳跃、明快、愉悦的元素组合在一起，营造出抑扬、节奏和收放的视觉趋势，制造出冲突感、压抑感甚至厌恶感，这种视觉体验和感知，正好契合社会现实的种种情形，契合观者的某些现实生活体验，比较巧妙，也比较成功。

 

李劲松的执著，开始收到回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在当代艺术市场风起云涌，艺术导向越来越呈现利益驱动的大背景下，李劲松能够一路坚持，不为所动，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先后尝试了区别明显的表现方式，看起来作品各异，实际上都指向一个主题，那就是艺术家在社会现实情境中所形成的价值观与明确的价值判断，并且富有激情与责任地加以抨击和揭示。同时，在艺术表现形式上体现了强大的潜能，尝试了好些图形、图式和语言符号，到了《蝶》系列，基本上趋于成熟，形成了个人的有效表现方式。在今天这样的艺术氛围中，李劲松的《蝶》系列应该引起关注。而且有理由相信，李劲松依据现有的艺术表现能力，回过头再拾起三峡题材或者别的表现领域，肯定会上一个台阶，也将会创造出耳目一新的优秀作品。

 

                                                            2012.2.29.重庆北部新区

 

                         编者注①：《天使》系列即为画家命名的《同现实无关》系列作品。

孤城系列-即将消逝的城02  布面油画   190cm×150cm  2008年  李劲松

坠落的天使   布面油画   190cmx150cm   2008年   李劲松

美痛·蝶No.13   布面油画  150cm×120cm   2011年   李劲松

作者：彩色油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