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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5-22 15:05
常宁生著《艺术的意义》
翟晶(首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您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从事西方美术史方法论、西方当代艺术、当代文化理论的研究和译介工作,1999年您翻译出版了汉斯·贝尔廷的《艺术史的终结》,那是一部有前瞻性的著作。迄今为止,在您自己的成果中,哪些是您比较看重的?
常宁生(南京艺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我先简单地回顾一下历史,我最早开始西方美术史的研究是在20世纪80年代,以前我也画画,后来搞艺术史理论,当时我看到贝尔廷的《艺术史的终结》,回国以后就着手翻译,并于90年代出版。六七年之后,中国人民大学出版了我翻译的新书《现代艺术的意义》,随后又出版了《后现代的转型:西方当代艺术批评》,当时还翻译了好几本其他书,到现在,翻译的书籍有二三十本,还有自己编写的艺术史方面的书籍,但是更像是文化史的比较。近些年来,我对艺术中出现的各种各样的观念,都有一些研究。随着时代的不同,艺术日益走向表现社会现实,一些大艺术家,例如安迪·沃霍尔等,都是有新的观念走向的。再比如八九十年代德国的新表现主义画家,如基弗、伊门多夫等,他们的绘画很注重综合媒介,而且既表现关注现实、也突破了传统。不仅是光与色,还有社会现实的表现,都有了很大突破。时代的确是在发展,我对西方艺术的研究,是在时代的发展中找到他们新的观念。我们不仅需要艺术史的基础,也需要找到新的观念。
翟晶:如果让您总结一下您多年来的工作,您觉得最有价值的是哪一块?
常宁生:最近我编了一套西方艺术理论指南,其中包括从古典到近代、现代理论观念的研究。艺术理论的生命力在于不光是对作品简单的描述、分析,还要有理论的观念。我前段时间编译了《新艺术史》的观念,作者是英国的学者哈里斯,这本书展现出20世纪末到21世纪艺术史学科的一个新的走向,在新艺术中,艺术的观念是不断变化的,并没有单一的标准。文化和科学不一样,文化艺术具有多样化的特点,现代艺术是跨学科的、综合的、交融的。艺术到了20世纪就是多样化,没有单一的标准。社会高速发展,艺术就要适当加以调整,文化传统和当代艺术也要加以调和。艺术表达也是如此,它是需要观念的,是对当下文化的一种表现。所以研究西方艺术史既要回顾它的历史,也要回顾它的学科发展。所以说,艺术史研究既是研究它的基本历史,同时作为一个学科还要找到一个新的观念、新的角度。
翟晶:在国内做外国美术研究,还有哪些方向值得我们进一步继续往下做?
常宁生:每个时代都不一样,艺术是一个宽泛的概念。而且我们以前以为视觉艺术都是以表现美为主,实际上进入现当代以后,艺术是多样化表现。所以我们需要从特定时代的背景、艺术家的精神和心理状态等出发,去切实地分析作品。有的时候,我们看到各个时代之间有所差异,对艺术研究本身也同样如此,新的理论、研究方法层出不穷,不断地推陈出新。这就要求我们研究者不断更新自己的知识结构、拓宽自己的理论视野,走向对新的观念、新的视角的挖掘和阐述。研究艺术,并不仅仅是看某个时代有什么作品,还需要根据它的文化和历史背景,来深入地研究它的内涵、特征、表现形式等。如果说有什么是我所看重的,那么,我所看重的就是,我们能够根据自己所研究的对象,发展出新的、富有原创性的理论思考来。
翟晶:从我跟随您读书开始,国内学者做外国美术研究,很大一部分工作就是翻译。我也曾参与过您的课题,将当代艺术现象翻译到国内来。
常宁生:最早把基弗介绍到国内的文章还是你翻译的,我只是校对了一下。
翟晶:这么多年的译介工作已经取得了许多成果,大家对这些研究方法都逐渐熟悉起来,而且年轻一代学者的语言能力也都在提高。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所习惯的译介方法是否会面临瓶颈?国内的外国美术研究研究,是否也将面临转型?
常宁生:我并不认为到了今天翻译就没有意义了,一是历史的经典文献仍然需要翻译,二是当代新的研究视角也是需要翻译的。当下艺术史的研究不局限于某个区域,是国际化、全球化的,世界的经济交流、文化交流非常广泛,因此艺术史的研究是全球化、跨文化的。要让国内的艺术家、学者、青年学子全面了解国际上的这些思潮,我们仍然需要翻译,以便最大限度地推动文化间的交流、拓宽我们的视野。专业英语不同于普通英语,你自己做过不少翻译工作,应该知道:在翻译的时候,所要求的不仅是外语,而且专业也要精通,比如说:文艺复兴叫Renaissance对吧,那么high Renaissance这个词呢?不懂的人会以为是指“高地文艺复兴”,但实际上它是指文艺复兴盛期。我觉得,专业学者读外文的原文专著当然没有太大问题,但是,对于很多学生、年轻的学子来说,恐怕还是有距离的,他们中间,有不少人甚至连艺术史也未必熟悉,更遑论艺术理论、文化理论、艺术史方法论了,他们也不太可能通过直接阅读原文来学习这些理论。因此,翻译仍然很重要,而且必须要有精通专业的学者来翻译,做出最大限度的准确,翻译绝对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做的。我始终觉得,翻译对文化的交流是很有用的,各个时代的经典、当代的一些新的研究,我们都需要通过翻译来加以了解。而且,各个国家不同学科的研究程度不一样,有的学科比我们成熟,有的还在发展,如果离开翻译,彼此之间就很难达成有效的交流。现在,在“全球化视野下”,我们的视野开阔了,关注点也更多、更复杂了。但是即便如此,全世界有一百九十多个国家,我们也不可能把所有国家、地区的艺术都关注到,只能找一个合适的角度去切入,进行深入研究,所以翻译一些艺术理论的书也很重要。当然,重要的也不仅是翻译,我们还需要有新的研究角度,来进行文化、艺术的研究。文化是相互传播、相互影响的,艺术只是其中的一块,文学、历史、哲学,甚至科学都是各个不同的角度。
翟晶:从我硕士阶段跟随您学习时候起,就一直觉得在国内做外国美术研究挺困难,尤其是古代史。您还记得那会儿我想做中世纪研究吧?但苦于找不到资料,读不懂拉丁文,写出来的文章很难有深度、有原创性,所以放弃了。因此我觉得,国内做外国美术研究最大的困难在两个方面,第一是找资料,尤其是做古代史研究的学者,除非出国,否则很难找到比较全的资料,更遑论第一手资料了。
常宁生:这几年情况好多了,年轻人可以在网上购买,还有现在有国际书展,都国际化了。如果在国外,做研究都是要去到现场的,也就是你说的掌握第一手资料,比如说,研究埃及文化就要去到埃及,深入了解其文化。现在国际交通比较便利,也不排除有些年轻学子能到相应的地点去进行他们的研究。
翟晶:另一个障碍是语言问题。尤其是做古代美术史,需要具备阅读原文的语言能力,但国内绝大部分学生的语言能力就是英语,对于古代美术史可能会涉及拉丁语、希腊语或其他语种,包括特定语种(如德语、法语、俄语)的古代语言根本不熟悉,也就无法去研究。
常宁生:如果是研究古代的话,虽然很难,但是要认真地去做。别的学科也同样面临这样的问题,比如说,研究考古的人,要了解埃及的语言,那种语言也是符号,这方面的专家就要对那种古代语言有所了解。研究艺术史、艺术理论的,就要找一个角度做切入点去深入研究,并掌握相应的语言能力,这的确是有难度的。
翟晶:是不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国内的外国美术研究学者中,做古代艺术研究的特别少。到目前为止,我所知道的外国美术研究专家中绝大部分是做现当代和艺术批评。
常宁生:搞古代美术研究的人一直不多,但是每一代都会有一些。有人研究古代艺术,有人研究近现代、当代艺术,这也很正常。不过你说得对,这几年,研究现当代艺术的人的确是占多数。相对来说,考古不仅需要看书研究,还要到现场去实地考察。不光是关注风格造型,还要研究历史材料。
翟晶:您觉得做外国的古代美术研究,在国内会不会好转起来?我现在指导硕士论文时也面临这个问题,学院里一些年长的老师,尤其是非外美史专业的老师,并不太清楚其中的麻烦和困境,就觉得从学科健全的角度来说,指导的硕士应该多一些进行古代美术研究。但是现在根本做不到,做不到在古代史研究方面真正有原创性、有深度,甚至有国际水平的成果。好像只有通过研究现当代,才能与国际学者在一个平台上对话。这也是一个问题。
常宁生:古代美术史研究在西方早就很成熟了,一些专家做考古研究,英国有很多这样的专家。对此,国内曾经做过一些基础的翻译,但是深入度不够,也没有太多研究。这就需要每个专业方向都有一部分人来做,数量不一定要很多,但是的确也需要人来做深入的研究。这不容易,也无法短期内看到效果。转型也很正常,时代不一样,这几年我们中国对当代艺术比较关注,这也是正常的。你刚才问到古代美术史的研究状况,它并不是完全消失了、衰落了,而只是做的人比较有限、水平比较有限,但并没有被放弃、不关注。在某种程度上,关注当代艺术也是商业发展的产物,是特定时段的产物,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人们比较关注某一类艺术,这也是正常的。
翟晶:从国内各高校美术史研究的力量配置来看,总体上来说,做中国古代美术史和中国近现代美术史的力量比较强,发表研究成果的平台也比较多,而外国美术研究在国内一直没有占据过主流。
常宁生:对,大多数刊物是在更多地为中国美术史提供发展平台。就外美史而言,在80年代,曾经有过一个很不错的杂志,中国美院的,叫《美术译丛》,但后来停刊了。此外,《世界美术》、《美术史论》等刊物,也先后译介了大量有关西方现当代美术史研究的论文。不过,到现在,就只有《世界美术》一直在坚持对外国美术的介绍与研究。没错,这可能是个文化的阶段吧。
翟晶:包括很多在国外做研究的中国学者,其实还是在研究中国古代美术,好像在整个华人的美术史研究圈子里,做中国本土的艺术研究占绝大多数。您觉得在这种状况下,外国美术研究者在整个艺术生态的意义和价值是什么?
常宁生:并不是说我们需要大量发展,我们只是在致力于国际间的文化交流。这几年来,中国强大了,但是出国留学的人仍然很多。既然我们中国这么强大了,为什么非要到国外留学呢?因为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特色。进行文化交流、拓宽视野是很重要的。我并不认为外美史在国内会衰落、失去价值、边缘化,说到底,外美史和中美史只是文化的角度不一样,并不存在重要性的差异。
翟晶:现在国家特别重视文化发展,您觉得在整个文化建设中,尤其在艺术发展、视觉文化的发展中,外国美术研究起到了什么作用?
常宁生:外美史研究既可以通过对历史和社会因素的分析,来阐释艺术思潮和风格的成因,也可以通过对艺术现象和作品的主题、风格的分析,来阐释和揭示人类文明发展的物质和精神内涵。同时,研究外美史可以拓宽国人的视野。到了当下,每个文化都有自身的特征和新的表现,外美史研究成为文化沟通与艺术多元化的一座桥梁。这就要求我们在研究中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去切入,不是光把一些史实进行简单的罗列,而是要在其中找到新的文化观念。
翟晶:请您归纳一下中国近二三十年来的外国美术研究状况,整体呈现为一个怎样的面貌?
常宁生:我觉得是这样的,我们在国内研究外美史,有一些自身的特点。虽然这几年搞翻译的人比较多,但是就研究视角而言,相对来说,并没有西方人做中国美术史研究时所具备的那种方法论眼光和能力,他们往往反而能出新意、分析有深度。客观地说,我们目前的状态,仍然处在一个了解人家的研究状况的阶段,要说能够找的新的理论视角去研究的,的确还比较欠缺。
翟晶:等您把手头这本书完成以后,您打算做什么呢?有没有什么新的方向?
常宁生:我接下来要做的还是艺术理论,也就是当代艺术的新理论方面的研究。
翟晶:您是出生于20世纪50年代末的学者,和后来生于70年代、80年代的学者还是有代际差异的。在我这批人中有很多是您的学生,您觉得新一代的外国美术研究学者有什么特点?您对他们有什么期待呢?
常宁生:时代变了,我们从图书的时代,进入到了以电视、电脑为主导的新媒体时代、信息化时代。但是书还是要看的,尤其是做深入研究,读书是深入的思考的过程。文章不需要太长,但是一定要突出新的观念、新的角度。我很了解,现在的年轻人压力很大,跟我们那个时代不一样了。我们那个时代,社会的发展速度没有这么快,经济压力也没有这么大,生活节奏也比较慢,社会的整体氛围还是处在一个相对比较平和的状态,因此,不少人能坐在书斋里,花上十年八载的时间去坐“冷板凳”,做出一些深入扎实的研究。现在的年轻人,生活的压力太大了,再加上社会变化的速度快、生活节奏快,社会整体趋于实用化等等各种原因,要说要求每个人都坚持做学问,大概也不太可能,我觉得,10个学生里,要是有一个学生能坚持下来,就已经很好、很不错了。所以,我们自己也要反思我们这个时代,不过,从相反的方面说,这个时代的年轻学者,吸收知识的范围更广、速度更快、视野更开阔、方方面面的信息来源都很充足,这也是我们那个时代所望尘莫及的。所以说,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特点,只是各不相同而已。从我的角度来说,我也希望现在的年轻学者中,最终能出现一些“天才”,能够找到新的文化观念、达到新的高度。
来源:艺术国际-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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