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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州是史书上的古地名。其西有山曰阳虚,壁立千仞,下临深渊,阴文勾勒其上者,则是古人仓颉“仰观天地变化”造字时留下来的胜迹。其东七十里有西虎山,状如卧虎,昂头啸月。山下一脉细流,几丛野菊,青藤野树中隐约可见者便是今人何伯群先生所居的梅月堂。
丁丑年我回家省亲,曾专程访先生于小桥流水之间。其时先生已归隐于林下,紫毫一管,布衣一领,闲时赏花于东篱,兴起泼墨于云窗,悠悠然然已不记寒来暑往。那刻,大雪除歇,枫叶残雪,红白相间,我和先生坐于南阁之下,一瓶陈酒,两碟小菜,举杯邀天外之鹤,投箸说兴亡离合,慷慨悲歌之际,也不知是酒醉了人,还是人醉了酒,对梅弄影,几都不能了自己。
后来我乘醉回城,写我的梦中家园,觉得每个字都有了那天醉后的余颤。先生仍醉卧于他的梅月堂,临他的池,泼他的墨,间或有墨宝寄我,一笔一画也都带了梅的清瘦,月的飘逸。再后,听说他举家西迁,蛰居在了长安唐园的一个小区之中。那可是一块让闹市人看了都要吃三个肉夹馍的清净之地:麦苗很青,桃花很艳。和他乡下的梅月堂比起来,虽无法采菊东篱,但凭窗却依然可以静对南山。于是,我就叹他,叹鸟择木而居,他择地而安倒是一个会享福的人了。没料他却笑说,大隐隐于市,我不是大隐,也只能伏在这秦砖汉瓦的皇城根了。说着,看一眼窗外,风从远处刮来,满壁字画簌簌乱响,我自信他又在做西虎山的卧虎之想了。
无疑,在山里修炼了几十年的何伯群,从此就成了长安客,长安由此就多了一位书法家,洛州因此就冷落了许多。节前我取道回洛,就有很多当地的名人要人问起他,问他的字,问他的人,问他在山里活得滋滋润润的,怎么一觉醒来孔雀就做了西南飞。在洛州人的眼里,何伯群是城标,是书法爱好者的图腾。是他们借以可向外界骄傲的资本。甚至他们还可以说,荒山野岭的洛州,他们的何伯群可是第一个赴东洋讲过学的人,是第一个出国办过展览的人,是洛州近百年来第一个把书法这门高雅的艺术光大到民间的人。小城人知书,他们可以品评书坛的流弊,可以鉴赏省城某大家笔下的得失,但对何伯群书法的好处,他们却说不出。他们只知锦裱了挂在厅堂里可以赏心,可以悦目,可以避邪驱鬼,更可以昭示后人。而我却要说,艺术到了让人无法说出之乎所以的地步,那才是大艺术啊!
说来,我和伯群也曾相处多年,在洛州那座很古很古的文庙里,他住东厢,我住西厢,中间隔着上古留下来的被人涂红了眼的一对石狮子。各行其责的工作压力,让彼此见面的时候多,论道的时候少,纵使在冷风中遇见了,点头一笑,一切便都在了不言中。
其时,先生正当壮年,两鬓已过早地染上了霜。每天他总是匆匆的来,匆匆地去,肘下夹着一卷磨损了的线装书,除了掩门面壁,对月读帖,就很少能见到他在尘世中走动。委实讲,他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不曾怨天也不曾尤人,不为名忙也不为利累,书法锤打着他,他在书法中完成了一个真正的何伯群。
据说,临过二十年的池,师从过一代宗师石鲁的他,也就是在蜗居的那时了悟入禅的。如今经过了十多年的风雨剥蚀,面对着先生从炼丹炉中冶炼出来的作品,于我这外行之人是不敢有所阐释的。因为任何一方议论,都会失之浅薄,沦为小市民的一脸蠢相。那天,在长安新居观他作书,我只想到了那个苦吟诗人贾岛和南唐后主李煜。贾岛一生为诗而诗,可他留下来的名作并不多。而李煜则不然,他一生不为词而词,但至今他的词被人们吟诵的有数十首之多。看来,天下之事有意为好者,未必好。而古来的妙书妙画,皆无心落笔,骤然得之,如王右军之《兰亭》,颜真卿之《争座位》。当今世态浮躁,被人称为书法家的书法家们,为了蝇头小利,大都有心而为之故其作品笔尖立见。
伯群自不同。他是淡泊惯了的人,也从不为五斗米折腰,因而无心为书,故其笔下疏疏郎朗就有山林气,飘逸俊迈就有行云气。加之先生自小临“二王”,中年师法于右任,转而又摩何绍基,虽师承多家,但却不入帖而死,故其兼蓄所长,刚劲时峭壁耸峙,瘦硬时古藤剑立,细微处一笔一画虽出自古人但提笔回锋无不透着自己的胸臆。先生行为古朴,性情孤高,平时以梅月自娱,以诗书自赏,故其谋章布局,迁想妙得,稳险互补,峻巧周密。谈笑间,振笔一挥,则大江泄洪;信手一撇,则钟馗裂鬼;提笔一按,则山净林空。石鲁当年曾有文赠他“大道通神”,于今诚不虚也。
一日,先生送我折扇一把,上书“清风入怀”,时值炎夏,拿起把玩,顿觉南山之风徐来,便想起了挂官归隐的陶渊明和辞官不作的何伯群来,盖今之人古之道也。山川如故,景物常新,仲夜思之,扶窗而叹,始为文而左。
(原载:西部艺术报)
作者:王盛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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