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窥咋看，怎么看宫岛永太良的绘画都像是儿童画——规则的构图、几乎平涂的色彩（有时似乎还不大均匀）、近乎平板的造型、色调上的水彩般的原色使用、诗意的追求……

　　宫岛作品中弥漫着一种近乎远离人世的和睦气氛，作品中的图像原型有富士山、花草、竖琴、钢琴、彩虹、菩萨；建筑、河流、新干线；矗立其中的各类单体人形等等。原型之间没有纠结、没有交涉、甚至没有遮掩，就像其色彩一样，单纯得近乎幼稚。总之一句话，他的绘画中没有冲突、没有对立、没有阴郁、甚至没有表现。

　　一个成年的男性画家，以一种近乎童趣的方式来观察和表达这个世界，想来定有个人的缘由在其中。

　　值宫岛永太良先生在中国首次举办画展之际，我仔细研读其画作和相关材料，略有所得，最后跳入我视野的是三个关键词：

　　第一个是里尔克。里尔克是19世纪末奥地利诗人，他的诗以“咏物”方式象征人生和表现自己思想感情，对人类平等、互爱提出了乌托邦式的憧憬。恰好宫岛先生也喜爱里尔克的作品，他作品《演奏诗的画，里尔克<严肃的时间>》看来就是向里尔克致敬的。

　　让我们看里尔克在《啊，诗人，你说，你做什么》：

　　啊，诗人，你说，你做什么？——我赞美。

　　但是那死亡和奇诡

　　你怎样担当，怎样承受？——我赞美。

　　但是那无名的、失名的事物，

　　诗人，你到底怎样呼唤？——我赞美。

　　你何处得的权力，在每样衣冠内，

　　在每个面具下都是真是？——我赞美。

　　怎么狂暴和寂静都像风雷

　　与星光似地认识你？——因为我赞美。

　　这个世界上就专门有一类无论世道怎样混浊，都会在作品中像夜莺一样咏唱和谐的艺术家，看来宫岛先生是一个。

　　第二个关键词为“俗即是道”。请注意这里的“俗”不是庸俗、世俗的“俗”，而是日常、平凡、平淡之“俗世”之意。据说宫岛信奉“俗即是道”的信条，想必他深受日本十八世纪哲学家伊藤仁斋的影响。伊藤仁斋在其著作《论语古义》中批评了朱熹对“道”的形而上的阐释：“故尧舜授禅，从众心也。汤武放伐，顺众心也。众心之所归，俗之所成也。故惟见其合于义与否，可矣。何必外俗而求道哉？若夫外俗而求道者，实异端之流，而非圣人之道也。”伊藤仁斋认为“外俗而求道”乃对“道”的误解，他的思想对日本近代行为模式影响甚多。宫岛永太良的“俗即是道”的世界观，看来是直接影响了他对绘画原型的择取和表达的。

　　第三个关键词是“弥漫的点”。在宫岛先生作品中，差不多都有遍布在画面上的色点，人们可以将其理解为一种装饰的点，但似乎还不仅仅如此。我更愿意将其与另一位在日本乃至在全世界都名气极大的日本当代艺术家草间弥生作品中弥漫的点相比较。

　　草间弥生不到10 岁时就患有神经性视听障碍，经常出现幻听、幻视，她所看到的世界似乎蒙着一个巨大的网，她在回忆中曾说：“有一天，我坐在椅子上看着红色桌布上的纹理、花色，并开始寻找我的周围是不是还有同样的纹理，从窗户、墙壁、天花板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包括我的身体。在寻找过程中，感觉自己被逐渐侵蚀、陨灭，时间与空间不停地旋转着，自我变得微不足道。就在那一刹那间，我意识到这并非只是一种幻觉，也是现实生活的一种存在。”于是她不停地画画，试着用重复的圆点把自己的幻觉表现出来——精神疾病与艺术创作几乎伴她一生。她的圆点也充斥着她的所有作品，也正是这种圆点成为她作品标志性的物质符号。这也是艺术家个人私密的经验转化为一种公共的艺术语言的成功范例。

　　草间弥生的圆点和纹理，强悍、简单、无所不在，这点也是某些成功的当代艺术往往以某种个人符号加以延伸的普遍规律。相比较而言，我不能断定宫岛的绘画是否一定受到草间弥生的影响，但是有一点，宫岛的绘画还缺少了一种将纷繁的绘画原型统一起来的强悍的图像语言。如其作品《洋溢着生机的骨架》（No.2570），弥漫在画面上的点只是出于构图上的需要，画面中所出现的富士山、花卉、新干线列车、朋克吉他手以及骷髅的形象，似乎预示着某种现代化给人类带来的危机感，但由于形象彼此分离，而且在色彩上的唯美装饰，对所表达的主题有所分散，画面上的点也仅是装饰的一种。这点在作品《彩虹》（No.3088）、NO188《Sound》(3837)上也有体现。看来在气质上，宫岛先生需要一种相反相成的补充，也许那是他更具厚度的起点。

　　总之，宫岛的唯美绘画，像辽阔的牧场上点缀在蓝天绿草中的绵软的白羊，他所需要的是一匹彪悍放牧的烈马，仰天长嘶，气贯草原，牵一发而动全身，让人们能谛听奔驰的万物之音，使人感受到自己澎湃的心跳。

　　这也是我对宫岛永太良先生作品的期待。

　　　　　　　　　　　　　　　　　　　　　　　　　　　　　2010年元月于金陵月牙湖

　　※ 发表于《中国美术研究》 2010.01。

作者：顾丞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