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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金公 二

近几天,陆续看到金公去世前后的一些消息,继续托寄对先生的哀思。

对于书法,同学里面唯我特殊,因为自己是观者而不是写者,原本是南京大学毕业后想继续在文物鉴定学习方面,对中国书画有个更高的进步,对千年书学有个系统的学习,对当代书法进程有个了解,最终目的是对中国传统文化和历史遗存背景后的文化学习和探索,才踏入进来,成为先生的学生,并通过先生的指导和北京大学的大师们的渊源学识,为自己的中国古代艺术品鉴赏提供眼学和思维的功力。

后来自己为自己总结,在南京大学学的是“技”,在北京大学学的是“道”,由“技”入“道”,路途坎坷,幸运遇到在北京大学得益拜在金公门下的机会,方得峰回路转又一天地。“由技悟道”是一个跋山涉水的过程,在这个起点,金公为自己打开启程的坐标(这事后续中再写)。

记得初进校门,跟在先生左右,聆听先生的激扬,感到先生很年轻,先生在课堂上的妙语连珠,紧紧地把先生的德高望重和平易近人与全班同学融合在一起,让全班同学沐浴着北大的雨露滋润和光泽照耀,使得近几年,班中已有不少同学在书坛卓有成绩。这是全班同学所感恩的、所铭记的。

特别是先生为在新建首都博物馆开馆不久,为毕业班联系在此

 

 

一  :书研所发来的消息:

金开诚病重期间和逝世后,温家宝、贾庆林、王刚、王兆国、刘延东、韩启德、周铁农、蒋树声、陈昌智、严隽琪、桑国卫、杜青林、黄孟复、张梅颖、张榕明、万钢、林文漪、厉无畏、陈宗兴、王志珍和吴阶平、何鲁丽、丁石孙、蒋正华、罗豪才、王文元、李蒙等以不同方式表示慰问和哀悼。

金开诚(1932-2008),193211月生,江苏无锡人。汉族。1981年加入九三学社。现任九三学社第十一届中央委员会顾问,北京大学校务委员会副主任、《北京大学学报》编辑委员会副主任、北京大学书法研究所所长、教授,博士生导师。第十届全国政协常委、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副主任。中央社会主义学院、中华文化学院副院长,华夏文化纽带工程副主席。他长期从事中国古代文学、文艺心理学、书法及戏剧等方面的研究,出版有《文艺心理学论稿》、《楚辞选注》、《金开诚文集》、《金开诚书画作品选》等著作,在中华传统文化、文艺心理学、古文献学和书法艺术等领域取得了突出成就,为继承和弘扬中华传统文化作出了杰出贡献。

20081221上午9点,金开诚先生遗体送别仪式在八宝山革命公墓举行。参加送别仪式的有:全国人大副委员长、九三学社中央副主席韩启德先生、全国政协副主席张梅颖女士、第十届全国人大常委、中央文史研究馆馆长袁行霈教授、北京大学党委常务副书记、校务委员会常务副主任吴志攀教授,著名书法家、首都师范大学博士生导师欧阳中石教授,北京大学中文系的教授们,北京大学书法艺术研究所教授和研究生,金开诚先生的生前好友、学生等上千人。

 

 

二:

 

金开诚先生追思会在北大书法所举行

 

       20081220日下午47

        :北京大学书法艺术研究所

参加人员:王岳川、张俊东、施百忍、陈新、廖丹、崔树强、罗杰、季乐胜、朱海峰、朱中原、时胜勋等

录音整理:时胜勋、唐义广、王笑、王清辉、刘明、邵丁

 

 

王岳川(北京大学书法艺术研究所副所长):我们敬爱的金开诚先生于20081214号清晨650分去世。金先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学者,北大中文系著名教授,我们书法所的所长。他在北京大学工作了近五十年,我和他有二十多年的学术交往。金先生的离去让我们感到不仅是北大的重大损失,也是中国学术界书法界重大损失。

先生的乐观大度,使人们没有意识到病魔的出现。今年初有差不多两三个月,我经常到他家里聊聊近期的工作。书法所的日常工作我会做,大一点的事情我会跟他说,比如要出什么书,同学们有什么想法,教学上有些什么安排,重大的人事问题,外事活动等等,则需要金老师来把关。但是今年四月,我发现他脸色越来越不好,尤其是四月下旬上课。我坐在那儿听课,听到他讲到后,他说他很累讲不动了。在我的印象中,多年来,我和他去人民大会堂和各种会场开会,他都是声若洪钟惊四座!到了今年五月四日北大纪念蔡元培先生诞辰140周年和北大校庆110周年书法展在北大图书馆开幕时,我近距离地站在先生旁边,才发现他脸色发青发暗。我就提醒说:先生你脸色不太好。他说:我一直发低烧。我说:那可要赶紧去医院检查一下。

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海外,所以匆匆离别。等到我七月份回来的时候,他夫人和女儿告诉我说他六月做了手术,我当时很震惊。马上赶到医院。一见面他就说:我这次得的是癌症,我年龄也大了,生死未卜,吉凶难料。我说:先生别这么想,手术不是已做了吗?癌症病人很多,很多人都会得这个病的,他们大多数不是渐渐好了吗?我说,同学们还等着上您的课呢。结果,没多久先生就出院了,我心中很高兴。再见面我感觉他明显瘦了好多,起码瘦了二十斤。

我说:很想给您出一本书法作品集。他说:再等等看吧!现在身体还健康。我说:先生作为北大书法所的所长和无锡江南大学书法研究所的所长,同时又是九三学社中央书画院的院长。这三个头衔在身,应该出一本质量好的集子。他想了想说:可是我的作品还不够啊!我就问先生大概有多少作品。他说:应该有七八十幅。我说:先生不要着急,等您身体好了以后,尽量多写字少写书就行了,你这个病还是跟你熬夜写书有关系,所以还是少写书为好。

只过了一个星期,我打电话时师母告诉我:先生又发烧住院治疗。我说:先生这几天写字没有?她告诉我说:在写字,但是情况不好,病后的他拿着毛笔手就发抖。作品集的事情我们到时候一块儿来选一选,把他的作品做出来。我说,行。然后我就第二次去医院看他,这一次见他,我感到先生心情烦躁。他是极其聪明的人,他可能猜出自己的病不是简单的胃癌。他就拉住我的手问道:我到底得的是什么病?我说:医生和师母都告诉我说是胃癌。他说:我担心啊!我想我得的病可能不完全是胃癌。你要告诉我实话,我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听了这话也是很犹豫。回来以后我就跟师母再次沟通,师母给了我一个病情单说:他的癌症是胰腺癌,是癌中之王。她说:金老师不太喜欢西医,他喜欢中医。王教授你听说过中医有没有治癌症的方法?为此我专门联系了相关人士找到了中医抗肿瘤专家组。那天下午约好三个大夫专家给金老师会诊。但那天金老师在医院化疗,未能中医治病。

后来,师母告诉我说:金老师的病已经很严重。于是,我又一次到医院去看望先生,这次去见到的情形很不妙。我看到先生正处于昏迷状态,鼻孔插着氧气管,他女儿舒年守在床头。我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我想他也许会醒过来。他女儿:这不是睡,是发烧,体力不支,处于半昏迷状态,一天能醒过来一两个小时。在醒过来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打止痛针,要打杜冷丁。她接着说:王老师,你回去吧!天都快黑了,又这么冷,明天他醒过来我会转告他的。这次见面后,金老师就再也没出过院,那是十月份的事了。

到了十一月初,金先生病情更严重。我就带着第二届书法班的王云龙、叶龙、刘枫几个同学去医院。发现他非常的瘦,连太阳穴都深深的陷下去了。而且让我最感动的是,我一进门他看见我,眼睛特别明亮锐利,说:你来了!我说:我来看望您来了。他大声说:我要坐起来!我说:先生你别动,您就好好躺着就行。他不同意,拉着我的手,攥得特别紧。我觉得他想传达一种想法,一种力量,想表达他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完。我使劲把他扶起来。扶的过程中,我发现他的整个大臂瘦得跟竹竿一样。我就回头对舒年说,先生怎么那么瘦?心里很难受。但先生半坐着什么也没说。我能理解这种生命的茫然——见到很熟悉很亲切的人时,他头脑清醒想跟你表达某种生命深层感受,但病体衰微又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女儿跟我说:“我爸太受罪了。”是啊,先生过去那么阳光和辉煌——是古文献和楚辞专家,是全国政协常委,是著名书法理论家。舒年说:他现在太痛苦,癌细胞侵犯各组织使得出现了很大的痛苦,他靠坚强的意志遏制疼痛,实在难受才会大叫。王老师你们要有最坏的准备。我说:不可能,也许还会出现奇迹呢。她说:根据诊断结果,癌细胞已经侵犯到整个肝部,而且有可能侵犯到大脑。我回到学校以后,马上给叶朗院长电话汇报金老师的情况,叶先生后来电话问候先生。然后我又给吴志攀副书记汇报,吴书记说:我明天下午去医院看望金先生。吴书记去后告诉我说:我去了金老师那里,但金老师差点没认出我来。但是我给医院领导讲,用一切好药抢救金先生。

关于2008118日在北大图书馆举行的中韩书法展,我问先生有什么意见,金先生强支病体说,这种国际书法展很好。并对看望他的学生说,“我明年还给你们讲课。”但我们都知道先生可能等不到明年了。因为他是六月做完手术后,医生说超不过半年,而且这段时间医院发了三四次病危通知书。

按照中韩展出计划,我率领北大书法所代表团1214日早晨820分飞往汉城。办完了繁复的海关手续后登上飞机,飞机滑行很快就要起飞。我正准备关机,正好有一条刚来的新短信。但这时航空小姐过来说:“请您关机”。我只好把手机关了,等到飞机降落仁川机场允许开机的时候,我开机一看是金舒年副教授发来的噩耗:金先生于今晨650病逝。巨大悲痛使我一下就怔在韩国机场。我告诉大家金先生去世了。曾来德教授和同学们都很吃惊和悲伤。我对叶欣说,你赶紧把手机给我打几个电话到国内。我先是给金舒年打电话,然后给书法所人员布置悼念活动,给先生家属发了唁电,给校领导汇报情况。

1215韩中第十四回书法交流展在光州双年展大厅隆重举行,展厅里韩国来了大约二百位书法家,我在会议上宣布了先生不幸逝世的消息以后,韩方的主持人宣布,集体为北京大学书法所金开诚教授默哀。看到这么多的外国人对先生那么崇敬,我也很感动。

韩国三天之行结束后,我们一行四人17号下午回到了北京,我马上给舒年打电话,代表书法所全体师生向先生致哀。她说:先生走得很平静,按父亲遗愿,一切从简,21日上午9点在八宝山举行遗体告别仪式。

舒年告诉我说:我爸的病是源自三个方面:第一是经年累月的熬夜写作,像北大那种处在前沿的名教授,他们得顶住常人所不能体会的压力,所以父亲就经常熬夜,几乎没有断过。第二是太忙而基本不锻炼身体,你喊他就在屋里多走走,运动一下,他都不愿走,他就坐在那儿干活。后来实在不行了,家人催得紧了,他就说你看我去屋里书架上取书那也是锻炼啊!第三是学术和艺术上的完美主义。写一篇文章就总是会想穷尽所有资料,还有一本书可以参考,就一定要想办法或者打电话让他的学生去图书馆查找。

回顾金老师在人生的最后这段日子,我认为先生是很坦荡的,视死如归,他没在我面前说过痛苦。他在长达两三个月的最艰难的最后时间里,完全靠坚强的意志来维系自己的生命。最让我感动的是在刚做完手术住院的日子,他居然躺在床上跟他的女儿口述文章。就这样,他还写了好几篇文章发表在《光明日报》等报纸上。真是活到老,做到老。

很让我感动的是金老师对于做学问一直是痴心未改。他在手术后短期出院的那段时间,他是又写文章又写书法,还同我商谈09年书法所的工作,比如明年招不招生,他还想跟中国书协办一个高级理论班。他还说,明年第二届书法研究生班的书法作品展,如果经费不够就在北大图书馆办书法展,最后我们决定明年学生毕业展最好在太庙举行。

金老师做学问小心翼翼一辈子,把学术的传统和严谨看得很重,不随便乱说。比如对沈尹默的评价,就要实事求是。根据先生遗愿,我们会在明年一月九号的《北大书法》报上刊发一整版先生和沈尹默的书法作品。金先生跟我说起北大的传统,他说:沈尹默就是北大的书法文化的代表人物,并不比其他学校的带头人差,如果我们自己不总结自己的传统,那是对历史和今天不负责。

金开诚先生在学术界、书法界的重要性人所共知。他做学问和写书法都很严谨,金先生和我共同培养的学生写的硕士论文给他看,他视力下降看不清楚了,他就买了一个放大镜逐字逐句地看。在北大书法所这几年,先生反反复复地跟我说:要不我就不做这所长了。我说:那可不行,从一开始我们就是紧密联在一起的。他说:我老了,我真怕精力不够,学生在学术上出问题,而担心自己学术晚节不保哇。相比之下,我现在看到那么多人敢乱说,不仅是在课堂上乱说,在电视台也敢乱说的人比比皆是。像这么严谨的老人,不仅要求自己的著作不出错,还要求自己的学生的著作也不能错。他一看学生学术论文的错处,不管多么晚都会给我打电话,他生气呀!有时候先生读到我在报刊上发的文章,会打电话给我说:你的意见我赞成!先生就是这样一个既严谨又随和的人,他从来不会摆谱,对年青学者的成长非常关心。

金老师对待学术是很严谨的。他在韩国出《金开诚文集》四卷,他对排版错字盯得很紧。我深刻地意识到为什么叫“校字如仇”。有人认为出一本书就是荣誉,其实出书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为你的政敌立一个把柄,为后代留下笑柄。所以,金老师告诉八个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从出版文集到指导论文,再到问我要不要继续招研究生,金先生都非常谨慎。今天在北大好的学风不断消散的情况下,金老师这样的学问态度是非常可贵的。金老师是一个专注于精神的学者,对自己的生活不甚在意。先生是一个很快乐的人,一个得到别人的恩惠就会经常去感谢的人,是一位澹定坚强、无欲则刚的霍然长者。

先生对学术和艺术体现了八个字——惜时如金,疾恶如仇。“惜时如金”,一是非常准时,二是非常会利用时间。他在车上打个盹就算是休息了,下车后把头发缕一下就开始讲课,很投入也很有风采。讲完之后,与同学们交谈也是谈笑风生。“疾恶如仇”,爱憎分明。有一次,有个学生打电话给金老师说:金先生,现在流行的字就是要写的怪怪丑丑的才时尚。金先生生气地说:不可以,不可以,在北大决不能这样写!在其它的地方我不管,在这儿不行!后来还告诉我以后这样的学生要少招。他说:我们不缺这个钱,我们赔钱办学也行,但是不能砸北大的牌子。他对学生很真诚,对这种不好的现象不满也开诚布公地谈出自己的意见,他是一个胸怀磊落的人。可以说,先生对自己是惜时如金,对社会和艺术界的不良现象是疾恶如仇。值得我们反思。

先生晚年最放心不下的是书法所。金先生走了,我们会逐步实现先生生前定下来的计划,比如曾经跟先生谈过的要出一本《北京大学书法艺术研究所教师作品集》。先生前半生痴心学术,后半生还从实践上为书法所和书法事业做出了不少的贡献。他曾经说,我的主要工作是做理论研究,具体创作是其他书法家主要在做。他很澹定,不去计较名利得失。金老师的确在书法所里做了很多事情,也为中国的书法事业做了很多事情。

金老师不幸去世了,我在想下一步我们书法所如何按照先生生前的设想和计划来工作。我们最近的工作是,到先生家里去进一步整理先生的文稿和作品,出一本《金开诚书法作品集》,以告慰先生。

 

张俊东(北京大学首届书法研究生班同学):我很早以前看过金先生的书,第一次面对面的接触是在200410月份书法所首届研究生班开学典礼上。我报名参加北大书法研究生班的一个原因是在来北大之前,在山东广播电台收听了一个关于先锋艺术家的访谈节目,里面有一次是访问王老师的,王老师关于荆棘鸟的谈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另一个原因就是金先生在开学典礼上的讲话。当时我年龄不是很大,也写过一些东西,一些作品参加书协展出并获奖,也算在书坛小有影响,因此心气比较高。10月份来北京大学报名学习的时候,学费还在卡里,没有最后决定要不要读,但听了开学典礼上金老师的讲话,他讲了一个观点说:我从1951年进北大,在北大这个校园里面,有四年级的大师,有七年级的本科生。意思是说,如果一个人掌握了做学问的方法,真正是在做学问,那么一个四年级的本科生可能是大师。而七年的研究生或十年的博士读下来,如果你没有掌握做学问的方法,那么可能水平还是一个普通大学生的水平。他还说,我们读书的真正目的和意义是要涵养自身的气象,提高自身的人生境界。我当时听了特别受感动。而且金先生说:我们的开学典礼和任何地方的开学典礼都不一样,一句套话官话都没有。我感受到,这次开学典礼是我至今参加的最有意义的一次,对我的影响非常大。其实,我也不把它当作开学典礼,而把它当作学术和人生的一次讲座,一次学术盛宴。听完以后非常感动,我就给家里打电话说,这个学我上定了,而且跟家人讲,参加完这个开学典礼,交两万的学费是值得的。我从黑龙江这样一个安逸的地方,舍弃很多东西,毅然绝定来到北京,跟参加了北大这个书法研究所有关,跟金先生和王先生的影响有很大关系。金先生、王先生还有北大的老师,不仅对我做学问、做书画艺术影响大,而且是我人生的一大转折。

我还可以说两个细节。我在做论文的时候,给先生打过电话,在把论文提交给先生的时候,他刚从江苏回北京,当他得知以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买了一个比以前那个更高倍的放大镜,逐字逐句地把我四万多字的论文看完,提出了几十处修改意见。先生做学问极其严谨,对学生也很爱护,这都是非常伟大的,所以我的感触很深。

先生很能够体会社会民生,关切民生疾苦,有着知识分子的道德良心。金老师曾说过:我过去听一些老一辈讲“我什么也不能做,我唯一做的就是写写文、写写字,对不起人民”等等,很不理解,但是现在就理解了。我就这么一个老头,能为社会、为人民做什么贡献呢?像我每天吃的米饭、菜等,都是人民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他们付出的很多,而我付出的少,享受的这些东西特别多。所以,先生为人是很谦虚,很实在的。先生的一生是在不断地完善自己的人格、品位、格调,追求至高的人生境界,通过做学问认识到真正有价值有意义的地方。就像梁漱溟先生讲的,“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就在于不断地实践自己所认识到的理”。当我们没有认识到这个理的时候,我们无所谓,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但真正认识到这种高境界的时候,我们就会努力去实践它,哪怕达不到,但仍然要努力去接近那个方向。我觉得金先生就是这样一个人。虽然我和他接触的并不特别多,但是只要接触到,就像先生在课堂上给我们讲的那样:听完一节课,你拍拍自己的脑袋,是不是聪明了?我们当时都有这种感觉,每跟他接触一次,每谈完一次话,真的都受益匪浅。

所以当听到先生得病的消息,我非常震惊和难过。经过先生把关的论文出版后,我都没有亲自送到先生手上。我很晚才得知先生病的消息,弟子平时很少关心先生,实在不应该。知道消息后,我马上拿着书和花篮去了先生的病房,但先生已经昏迷了。在我陪先生度过的二十分钟里,先生睁开眼醒过来两次,他能认识我,但是说不了话,只是点一下头。在这二十分钟里,他昏睡过好几次,那时候已经很痛苦了。我内心特别难受。在跟先生接触的过程中,先生那种做学问的严谨,那种对学生的爱,给我留下的深刻的印象。先生去逝让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难过……我就说这么多吧。

施百忍(北京大学首届书法研究生班同学):我14日晚上收到书法所发的先生去世的短信的时候,瞬间感觉到整个人动不了。等冷静了大概五分钟,只能很简单地说“哀恸”,后来就是一种感叹,“仁者萎兮”。那天文清还给我挂电话,我很感动。因为,文清从来不给我挂电话,我们很少联系。但听到金老师去逝的消息,我们感觉就像自己亲人不在了一样,大家一下子都要通过电话来表达对亲人的哀恸,同时也感到同门的情谊。后来我就给杨飞云挂电话,说我们一定要到北京送先生一程。

老师代表着一种文化的高度。我来北大是因为感觉到人不能没有“高度”,只有这种“高度”内心才能产生一种向上的动力。我们在北大里对此有着最深刻的感受。因为我所处的南方的环境,商品化生活化非常严重,来北大求学后的精神收获简直不能用语言表达。我从学校毕业后就是把从北大感受到的文化传统、文化的立场和对学术的忠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努力去传播。今天来的时候我百感交集,我们作为金老师书法所的研究生,在学问方面也没有什么成就,来的时候只带了一颗心,仅此而已,其他都不重要。今年金老师的著作一出版我马上买到了,但还没来得及拜读,就听到这样一个让人很难接受的消息。和金老师的接触仅是在课堂中,但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就是我们自己在阅读经典文本的时候,如果在生活中没有一个好的德性环境,没有这样一位仁者的指引,那么我们对文本的理解就仅仅停留在文字上面,不能真正进入心里。金老师让我看到了一个立体的、活的文化,而不是平面的文化。

金老师对学术严谨,不是嘴上说说而已。金老师拿着高倍放大镜看论文,当时他眼睛中的血压很高。回想同学们拍下来的照片,真的很感动。听到金老师去世的消息,我就觉得非来不可。虽然我平时都很少出门,“中韩第十四回书法交流展”举办的时候,我内心很想过来,但还是没有过来。但是,因为就这么一位仁者的逝去,他高尚德行在我内心是一种力量在召唤我,所以天寒地远,我也一定要过来送送老师……

陈新(北京大学首届书法研究生班同学)2004年我报书法所研究生班的时候,当时艺术学院办公室的老师曾这样说:这次书法所是金老师主持,他的课很难再听着了,因为他已经很少讲课了。所以后来金老师讲课我几乎每次都不落,我还是挺用心的,他所有的讲课我都做了很细的笔记。从笔记里可以了解金老师治学的严谨。有一次陪刘墨老师去金老师家,他和我们讲起他是怎么备课的,我才知道他治学的严谨态度。金老师当时拿了一些给我们备课的资料给我们看,我一看吓一跳,密密麻麻十几页。他说:我又不会用电脑,给你们备课都是用手写,虽然讲课可能只讲两个小时,但之前我要准备一天多。我和金老师打交道不多,但是从他讲课可以看到他的学术成就,包括对国学、对书法的深刻理解。金老师不幸逝世,我们感到十分悲痛,对书法所也是一个很大的损失。金老师曾经讲到书法所是“三无”单位——无编制、无费用、无场地,他说需要大家集体来做事,才能把事情做好。所以,金老师逝世后,以后书法所的发展,我们应该尽绵薄之力,把书法所办好。

崔树强(北京大学哲学系博士生):金老师去世的消息是我前几天收到书法所发的短信得知的,感到很震惊,突然真切得感受到一种人生的无常。我和金先生接触很少,最近距离的一次就是上次的纪念蔡元培诞辰140周年暨北大校庆110周年书法展的时候。开幕式完了之后在去英杰交流中心开新闻发布会的路上,金先生提着礼品盒,我看挺沉的,我说金先生我来帮你提。他也不认识我,就说不好意思让你给我提。我帮先生提了之后,从图书馆到英杰交流中心这么一段路上,他给我说了三次谢谢我,感激我。进去之后我帮他送到座位上,他又说感谢我。虽然我和金先生接触不是很多,但我感觉他很随和,很善良。

事实上我知道金先生很早了,很多年前就看金先生和王老师主编的《中国书法文化大观》,但一直没有近距离的接触。后来跟着听书法研究生班的课,有一次金先生上午上完课之后说,下午我们接着讲“气”。我就非常感兴趣,因为我的论文就是跟这个“气”有关系。下午听完之后,我很想向他讨教,但我看他很疲倦,又不好意思盯住他问。不过那天听了之后,我的收获还是很大,给我很大启发。对我来讲,我觉得很大的一个遗憾就是,因为那时候我论文还没写好,如果能够写好,能够把论文的初稿给金先生看一看向他讨教,对我来说可能是一个非常大的精神财富,可是现在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从学书法的眼光来看,以学者的身份来介入书法,对当代书法而言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方向。因为现在整个书法界有一种倾向,就是流于制作,我觉得这是违背了中国书法的基本的精神。书法如果变成了一个纯粹的制作的技巧,就没有意义了。而以学者的身份来介入书法,这是符合中国艺术的基本精神的。金先生自己身体力行来做的,晚年特别钟情于书法,对于中国书法有很大的启发意义。中国书法界应该记住金先生。我就说这些。

罗杰(北京大学第二届书法研究生班同学):我和金老师的接触也不多,我借此机会,也想表达一下对金老师的追思。我自己觉得我在我们班里是一个更需要向别人学习的人,所以我非常注意学习各位老师的行为和思想方法,包括王老师说过的“心性修为”、“忧劳之心”和“文化书法”。我觉得金老师的人生经验中有很多东西值得我们学习。“书如其人”,从书法可以看出,金老师为人很好,很平和。他备课很认真,每次讲课之前,先要对着镜子演讲一番,知道自己满意为止。我觉得他的为人也决定了他的艺术,值得我们学习。现在,我们在失去了这位老人,我们书法所更应该团结一致,金老师和王老师倡导的“文化书法”的旗帜不能倒下,还要出更多的精品,把它发扬光大下去。

季乐胜(北京大学首届书法研究生班同学):在金先生病重期间,我们已经知道金老师生命中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是真正得到先生逝世的消息,我的确很悲痛,我想同学们也会和我有一样的心情。金先生就像一座文化宝库一样,他的逝世,让我感到一种心灵的悲痛。其实我们来北大学习的目的不是单纯为了技法技巧。金先生一直强调他是做理论的专家,而他的确是一个当之无愧的专家和文化大家。我们来北大最主要的也就是学习这金子般的“文化”,艺术与人格的双修,理论与技艺的双修,从这两点上讲,我们都受益很多。这样我们在北大的学习目的达到了,也有了很大的收获。

先生不但治学严谨,在学术上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同时为人谦和谦虚。我讲一个细节,我记得当时我们的一个同学,写了一个非常长的手卷,应该也很珍贵,他就寄给了金老师,希望得到金老师的评点,同时也希望金老师能收下。可金老师在认真地评点过后,在开学的时候又还给了他,而不是收下。这就是金老师人格魅力、为人的体现。

金老师说他是做理论的,很少提到自己的艺术创作,其实我感觉学者书法里面,金老师的艺术水平也是相当高的,我想艺术界的专业人士也会有一个肯定的认识。我想,这与我们书法研究所的“文化书法”也是一脉相承的。我们来到北大学习,沿着理论与技艺双修的路走下去,我们才能有所发展,并走得更远。我们应该为先生做些事情,比如刚才王老师说到的出版金先生的书法作品集,让金先生的艺术更广泛地留在人们的心中。金先生逝世后,书法所的事业还要进行下去,在王所长的领导下,为我们所的下一步发展,我们都应该竭尽全力地做。

张俊东:我插一句。刚听第二届研究生班的同学们说,大家和金先生的接触都不多,不知道他有没有和你们讲过这样一个小故事?这个故事对我的影响特别大,是关于一个郎中的故事。金先生说在他的老家苏州,有一个郎中,是个著名的中医,医术高超。他在行医的过程中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情:

有一户人家,家里非常穷,妻子得了很严重的病,但是家里特别穷,没有钱治病。丈夫就出去借了十块大洋,来给妻子治病。妻子病卧在床,到不了医生那里去,丈夫就请这位有名的中医来家里看病。把过脉之后,他就开了个方子,让家人去抓药,然后就走了。可是他走了之后,这户人家拿着方子准备去抓药的时候,发现借回来的十块大洋找不见了。他们翻天覆地地找,怎么也找不到。他们一想,没有谁来啊,只有这个郎中来床边看过病,给女主人把过脉。那么这个钱哪儿去了?但是他们又知道这个郎中的人品非常好,不可能拿这个钱。但是怎么找也找不到,又只有他来过,没有办法,他们只好想,是不是他拿走了这个钱?主人没有办法,因为这是救命钱,他就去了郎中的府上,说的很委婉,但是还是表达了这个意思,就是说,我借了十块大洋来给我的妻子治病,现在这个钱不见了,我就没有钱去抓药了。郎中一听,就明白了这个意思,就对他说:哎呀,你看我见钱一时糊涂,就把这个钱拿了,我特别过意不去。然后他就拿了十块大洋,给了这个主人,说你赶紧去抓药。这个主人拿了钱,出门还挺高兴的,想郎中这人还挺好的,一时不小心拿了钱,我一问他就承认了,还把钱还给我了。后来,他的妻子吃了药之后身体慢慢就能活动了,能坐起来了,心情很高兴。就当他们在整理衣物的时候,忽然就在枕头套里找到了这个钱。他们拿着这个钱,心里非常感慨,也非常难过,觉得冤枉了人家郎中。于是,又找上门去跟郎中说,我们的钱找到了,原来这个钱不是您拿的。郎中这才说,我确实没拿你们的钱,但是你们不要忘了,我是一个医生,你们丢了救命的钱,我如果说我没拿,你们一着急上火,你妻子的病可能就会更严重了,所以我没有办法,我只能承认我拿了,让你们能够买得起药。

这就是金先生给我们讲的故事,我觉得这个故事是在告诉我们,一个人怎样去修炼自己的人格,修炼自己的人生境界。我们可能每一个人都会帮助别人,拿我来说,别人遇到困难,我可能会拿出十个大洋去帮助别人,但是受到别人的侮辱和怀疑,可能接受不了。但是这个故事里的郎中,我觉得在人格修为上就非常高,他没有拿这个钱,受到了侮辱,受到了委屈,被别人当成贼,但是他为了治病救人,他能够忍受下来。金先生给我们讲这个关于做人的故事,说明这个故事对金先生影响也很大。

另一个我还想讲的是,金先生用他的学术思想,特别是对中国书法传统美学的研究,影响了很多很多的人。我强调的就是,金先生是做书法文化和书法美学研究的,他为我们每一个书法人打开的是一扇窗户,不是局限于技法和创作,他的着眼点是书法文化和美学。

朱海峰(北京大学首届书法研究生班同学):金老师在我的印象中,就是一个思想的长者,一个知识渊博的大学者,我在他身上就看到了我们传统中国的美德,这对我们的学习有非常大的影响,他的一言一行都深深影响着我们那一届的学员。知道金老师生病了之后,我们都很担心,我们同学私下聊到的时候,都感到十分惋惜。这次得知金老师逝世,我们更是感到痛心……有些东西还是放在心里表示哀思吧。

朱中原(北京大学第二届书法研究生班同学):听到金老师去世的消息,我感到非常震惊,因为金老师给人感觉身体是很健康的,精神矍铄,没想到他走得这么快。金老师是一个智者,也是一个儒者。我和金老师直接的接触不是很多,严格地说只有一次。那还是我以前在《中国书画》杂志工作的时候,当时给金老师和王老师做一个关于传统文化与书法的访谈。我去采访他的时候,他谈了很多。之后我把谈话整理好之后送给他看,他反复改了好几遍。从这件小事上我看到,他是个很严谨的大学者,对文字的每一个细节都非常注重,他能为他说的每一句话负责。另一方面,金老师有政治责任心和文化使命感,他对中国文化、中国的教育、当代中国的社会断层,都非常担心的。可以说,他是一个感时忧国的真正的学者,他身上有一种传统儒家学者的风范和智慧。金老师从不把自己标榜为一个比别人懂得更多的人,从他平时的讲课和谈话中可以感觉到。虽然他研究传统美学和书法文化,但他在很多场合说,我不是书法家。实际上书法界对于形式的追求,对于纯粹技巧的追求太多,而忽略了书法里面文化的关怀和人文精神的追求。金老师对中国书法文化和传统精神的追求,对当代书法界是有促进作用的。尤其北大书法所提出“文化书法”对整个书法界应该都有着积极的意义的。

老师是把学术和生命、文化、思想,四者结合起来的,这些都不是脱节的,而在当前学术界、文化界、思想界,很多人做学问是把生活言行和学术和隔离开的。而金老师把他的言行和他的学术、他的生命结合起来,每一点都体现在他的生活之中。金老师是一个非常幽默,非常生活化的人,具有思想家的智慧和哲学的高度,他在学术上的看法和观点都是建立在深刻的生活体验的基础之上的。这就让我觉得他并不是高高在上的,他并不是用一种教化的口吻来教化社会,而是把他自己的学术和生命贯彻进去,这点对当代中国文化是有很重要的意义。我们作为学生,在跟他的点滴交往中,也能感受到,他首先是一个真真切切的人,一个具有中国传统文化精神和儒家智慧的人。金老师的每一本书,每一篇文章,甚至每一段话,生活中的一言一行,对我们来说都是一种真真切切的感受和教导。对我们来说,他是真正的学者,他能讲自己的真话,而且把自己的学问融入在真实的生活中,把学问和生命结合起来。这一点在金老师和王老师的生命中有某种相似之处,我觉得这也是一种机缘吧。对我们后学来说,是一个很大的促进作用。我相信和他交往过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的这种形象,这一点是我们永远不能忘怀的。

王岳川:我特别想说一下,金老师为我们的书法班鞠躬尽瘁。在上课方面,他要求他的课要集中上课。你想,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上午三个小时,下午三个小时,一天下来是非常辛苦和艰难的,尤其是后来先生身体还不好。每次上完课我开车送他回家的时候,我从反光镜看他坐在后排,苍老疲惫,闭着眼睛,就像一个极度疲乏的病人。我说,先生你睡会吧。他说,我怕我睡着你开车也睡着了。我说,不会的。金先生就是这样一位事事都很平和很谨慎的前辈。另外,他也为书法所里不少事情所累,他用他的智慧来化解了不少事情。还有就是到了生命最后关头他仍很乐观,还说他计划要多花时间写字,他觉得作为书法所的所长,如果在书法上没有很高境界,如果被别人说三道四,他觉得可能会使北大这个集体受损。先生做完大手术后,伤口很疼,可是他还要拿毛笔写字,尽管写了不多几个字就感到体力难支——就像一个强者被打倒,他又爬起来,那么坚强。我们这么年轻,却不珍惜时间,不努力,很是惭愧。先生很不幸,不幸他在如日中天的时候倒下了,他应该像季老、文老那样活到一百岁。因为先生曾和我说过,北大就看两头,一个是口头,一个是笔头,此外都不重要,以先生的口才——文不加点,以他的笔才——立马可待,定会取得更高的成就的。可惜天不假年,不想先生就这么走了……

作者:js202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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