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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红碑”高度的故事与寓意
2018年2月26日 晴 南江县八庙镇
按照约定,我和刘晓明一早汇合,三弟罗晓令有事,只有我们两人前往,今天首站要去看的是八庙的“红白碑”。
朋友王略曾经给我讲过有关“红白碑”的故事,说老家斑竹林有红、白碑两座,分别埋葬了王氏家族的两位女性,白碑为正室,红碑属妾室。但因小妾能力很强,帮家族打理了很多重要的事务,受人尊敬,并为之修了大墓,但后来族人觉得她的墓高度超过了正房的墓碑,很不恰当,于是就把她的红碑降低了两层。
这是一个关于女性身份地位的故事,作为妾的女子因其能力而受到族人的尊重,但最终还是受到了封建礼教的压制。故事的真实性不得而知,但这让我们对清代四川地区农村妻、妾之间的关系有所了解。实际上,这一地区有很多合葬墓,包括一夫一妻合葬,也有不少是夫、妻、妾的合葬。当然也有很多女性独享的大墓。我不禁想,如果妾室的儿子长大之后有很好地发展,是否可以为生母修建大墓呢?或者说当时正房、偏房之间本身就没有那么大的差别呢?
途中看到一处特别漂亮的村落,田地非常规整,墙砌得像工艺品一样,农作物也种植得很整齐,村落里面的房子白墙蓝顶,各户道路、院落井井有条,令人耳目一新,这样的农村真令人艳羡。一打听才知原来这是省委书记的扶贫示范点,这里的村民有福气啊!
过了不久到了斑竹林,感觉这个地方也比较富裕,村道路比较宽,路面平整,两边都是楼房、菜地、麦田、竹林,一派田园风光,真是个好去处。我们要找的红、白碑就在马路旁边的家族墓地中,其间还有大大小小的不同时期的墓葬数十座。
近前一座大型的五间五檐庑殿式墓葬,基座平面内凹呈“八”字形,其上的第一层与基座转折一致,围合感比较强。各开间门罩和碑体通染青、白二色,很是亮眼。明间以上各层染红色,莫非这就是所谓的“红碑”了?在二、三层檐之间是一座亡堂,顶上有一竖向的匾额和雕花的顶脊。
地上满是红彤彤的鞭炮纸屑,基座中间也被烧纸熏黑。墓碑顶脊雕刻一栋三檐的房屋,正脊最高,下接两次脊,屋檐下有多人,正中一人,尺度最为高大,官员模样,右手扶腰带,左手指向前面,似乎向前面一打旗子的人指示什么。这位官员的身后较远处似乎是三位女子,其中一位身材矮小者在盖伞之下,似乎为老太太。其主题不得而知,但是在正脊上雕刻建筑和人物活动的情况,不太多见。当然,在这幅图像的外侧依然没有忘记作为脊饰的惯常做法,装饰鳌鱼。
红碑(王用忠夫妇墓)
红碑顶脊
顶檐下的亡堂比较显眼,特别是那一块高挂在亡堂顶上,向前倾斜的“五龙捧圣”的牌匾,上面刻有“圣旨 恭奉 恩荣寿考 右给耆/老王用忠立”字样。但是这个牌位雕刻与之前所见大异其趣,龙的造型除了头部有那么一点意思,像蛇一样的身体软弱无力,缺乏应有的神气,顶上正中的正面龙头更是像应付了事,五龙之间的关系也缺乏组织。我还是第一次对民间雕刻持这样的批评态度,因为像这样有一定神圣感的牌位一般都会找技艺高超的匠师来做,之前看到好多这类的雕刻,这一件确实有些差强人意。
红碑亡堂
亡堂结构还是比较复杂,牌匾两侧分立男女人像,尽管头部已经缺失,但从比例、衣纹和动态看得出还是不错,女子手托大元宝,男子拿的东西不知为何。外设立柱只剩下右边一根了,这是一根盘龙柱,雕刻很深,龙的头部和身体非常突出,龙鳞、脚爪、云等有诸多的细节,柱础部分有瓜棱等复杂的细节,看上去要比“五龙捧圣”牌匾的雕刻好些。缺失的左侧柱子却让我可以看到柱子后面的柱联:“品列三先域”,但是被柱子挡住的一侧则根本看不到,莫非这就不是给外人看的。牌匾遮住了一半的亡堂开间,而下半部分内部还有两根柱子,室内光线几乎被挡住了,隐约可见里面有人像雕刻。
我很想看个究竟,于是冒险爬到高处,往里窥探,发现里面“文章”还不少。首先看到的是一尊站立在方形基座上的人物雕像,约30厘米高,姿态挺拔,可惜头部已经没有了。人物穿长衫,上衣涂黑色,下衣蓝色,四颗圆形的扣子很是明显,右手拿着红色的寿桃,左手所举不知何物。这种独立的雕像放置在亡堂内确实没有见过,但也不像是其它地方移到这里来的。这么高、这么不方便的空间中的人像头部被打掉,确实有一定的难度,想想牌位两侧的人物形象头部也没有了,估计是专程破坏而来,那就只有在那个特殊的时期有意而为之了。其实当时估计也是迫于无奈吧,要不然为何我们所见最多的破坏都是敲掉人物的头部。当然对于偶像的破坏,敲掉头部是最省力,也是最有效的方式了。
红碑亡堂内部的雕像和神主牌位
除了这唯一的雕像,亡堂内壁也有新发现,那是两排绘制的牌位,粗略的线刻云纹,涂蓝色,中间涂白色。上排正中为“王氏历代昭穆”、左为“□考宗明神主”、右“故妣赵君神主”;下排雕像左侧为“原配黄氏神主”、右为“继配李氏神主”。这样看来,亡堂内供奉的应该是两代、五人。尽管不见男性墓主的牌位,但处于下排原配黄氏和继配李氏的中间那一尊雕像显然就是了。我们之前所见亡堂内配置要么是雕像,要么是夫妇并坐的宴饮场景,当然也有简单的墨书“历代昭穆神主”之类的。像这样的亡堂配置倒是比较省工、省力。
其实,民间祭祀、巫术一类的活动尽管有比较完整和严格的操作程序,但是在具体的执行过程中却又是比较开放的。在特定的场合或不便的情况下,往往会采取灵活变通的办法来应对。如本该用到“大红公鸡”的场合,如果没有,一般的公鸡也是可以的;没有纸钱,一般的草纸用人民币在上面印一下也行;不愿意杀鸡取鸡血,红墨水也是一样的……而且这样的替代似乎并不妨碍仪式的进行,甚至不影响效果。“变通”给民间祭祀仪式一种简化和灵活性,看似简化了仪式,但是却保证了仪式的不可或缺。而只要稍微有条件的人们还是愿意将仪式进行得复杂和花哨,正如我们看到的那些墓葬建筑及其雕刻一样,人们总会尽可能地使其高大、复杂、精美,这和对仪式的要求一样。其实变通有时候也不只是因为省力或追求简化,变通往往也给人们改善或改变的自由和方便,而这种改变又为仪式增添了新的内容和方式,一旦人们觉得这种新的改变似乎更好,则有可能成为一种普遍认可的方式。这可能就是民间仪式和民间艺术的原创性和原生性之所在吧。
亡堂之外的左右次间比较低矮,顶檐下的一层左右只是一块方斗,但斗口上雕刻的是折枝的水果,一边是柑橘,一边是石榴,皆是大大小小的果实挂满枝头,真的是硕果累累。特别是石榴,被涂得红彤彤的,很是可爱。第二层甚至比上面一层还要低矮,仅仅一块方形的石头,其上各雕刻数人,显得很是局促。要不是爬到墓碑高处,这些细节几乎难以看到。总之该墓的二层以上,显得不大协调。
红碑顶檐下的水果雕刻
底层明间、次间的结构和雕刻更为复杂、精彩。感觉这一层的结构要协调得多,明间开阔,柱、梁宽厚,结构复杂,所涂绘的蓝、白二色格外醒目。明间额枋上宽下窄,后方两侧还有一块过渡的小条石,端头和正面为高浮雕花朵,花瓣柔和卷曲,较为生动。额枋上雕刻行书:“皇恩宠赐”。落款抬头:“四川丞宣布政史司总理铜政钱加三级纪録十二次陈为” 。落款:“右给耆老王用忠,大清咸丰六年冬月十三日立”(1856年)。匾额底部与明间柱顶连接处有一对燕子作梳理羽毛状,羽毛上墨绘痕迹比较明显,还比较传神。
该墓的明间顶檐明显外凸,其下得加柱子支撑,这样就形成抱厦,不像之前我们看到的胡江和吕氏墓,这里的外立柱与碑体开间门柱的距离要稍微宽绰一些,两层柱联都可以看的清楚。抱厦柱间门罩上雕刻五位成年人,其中一女性还背着一个小孩,他们正围拢观看一展开写有“福禄寿喜”几个字的画轴。画轴中心有一太极图,白底蓝色,这应该是“五老观太极”的异化版本,尽管画面上不全是老人,也有妇女儿童,但增加的这几个字似乎让五老观太极的图像意味更加明确和直白了。图像下面的透雕拐子纹花板一直延伸到柱子中部。次间的外门罩也是同样的透雕纹饰,但线条要更为粗大一些,涂蓝色勾白线,装饰感很强。明间外立柱柱础雕望天吼狮子,柱子三面施雕刻彩绘,正面处理成弧形面,上有行书对联:“知水仁山雅致,丛兰高桂奇香。”可小看不得这联,不是有“智者乐水,仁者乐山”之说吗?该联应该是化用这句话,撰写这对联的人应该也是饱读诗书者。
红碑明间门罩的“福禄寿喜”图
明间立柱正面和侧面有联六七副,不仅文笔精彩,书法艺术水平也不低。次间和稍间的柱子造型比较奇特,束颈侈口方瓶底上接四方柱后再束腰,接方柱,几多变化,想必也是花费了相当多的心思。下层方柱各面均有雕刻花纹,上段较长,刻人物,仅仅这一排柱子就给人以繁复的感觉。
红碑立柱样式及雕刻装饰
明间门套上雕刻八幅二十四孝图,人物的动作表情、情节设计都很自然恰当,让人一眼就能够辨别得出具体的内容,而一些小的细节让人觉得与现实生活中的距离很近,如百里负米的“小包袱”、“尝粪忧心”里的粪桶,这样的处理显然有迎合观者的意思,但也能够体现出匠师的技艺水平。
红碑明间二十四孝雕刻
次间门套也是同样的格局,左右各四幅小的图像,工艺不像明间雕刻那样有立体感,具体内容不太清楚,有点像一些寓言故事或者一些典故,总之应该是劝善、劝学的道德教化之类的故事。
除了这些位置明显的雕刻,墓葬建筑上的好些小的雕刻也是值得注意的。这些雕刻可以分为两大类,其一是人物雕刻,其二是动物雕刻。
先说人物雕刻图像,在明间立柱的侧面分别雕刻浮雕的武将,高约50厘米,宽约20厘米,线条较为复杂,应该是充当门神的形象。还有就是在屋檐的外侧也雕刻了一些尺寸较小的人物形象,因其位置容易被看见,也是比较小巧精致的。
红碑基座上的动物浮雕
红碑抱鼓上的动物浮雕
其次是动物形象,在墓葬的基座、抱鼓等位置有尺度不等动物雕刻。以狮子、麒麟为多,在基座和抱鼓上雕刻动物似乎已经成为惯例,这些动物形象多采用减地平雕的手法,画面简洁,线条柔和流畅,动态十足。当然还有些构件上的折枝花卉小品,以趣味性见长,小巧可爱。
后来,在王略口中,又听到这座墓葬的另一个版本的故事,说这个碑原本要高大很多,因朝向对面燕山,而那里有一位官员觉得这个碑如此高大把他或者他们家给“压”住了,于是就强行要求该墓降低高度。我认为,那位官员之所以认为这么远的墓碑建筑把他给压住了,要么是听信了风水师的话,要么是羡慕嫉妒,或者觉得被比下去了,毕竟这座墓有那么一点官方的背景在里面。但不管怎样,前后两个故事都与建筑的“高度”有关,而且从墓葬建筑上面几层的尺度和比例看,确实有些不太正常。或许确实有某种原因,让这座墓从最初的高度上被降下来了。这也清楚地表明,古代社会中建筑的尺度是一个比较敏感的问题,其高度总是与身份地位相关联。
——完——
图文|罗晓欢 编辑|何 静 审校|门 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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