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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妻子合影
两个儿子的生日为什么赶得那么巧,长子为10月10日,次子为7月1日。一个是党的生日,另一个是双十节。他们兄弟俩相差四岁。有时想起他们的生日来倒觉得有点意思,真的有意赶都不见得能赶得那么准。
1970年妻子怀长子,家境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困难,好在那时大家都不太富裕,也没显出我家有多穷。那时母亲住我这,姐姐也时常来北京看病。
记得那时我每次进城都能给妻子买回一二十斤西红柿来,有黄的,有红的,大大的圆圆的,价钱还很便宜,好像是几分钱一斤。
人家都说,孕妇怀孩子,多吃水果好,有利孩子健康,孩子皮肤会又白又嫩。我心里想,苹果香蕉买不起,多吃些西红柿肯定也会有帮助。把柿子切碎,撒点白糖,妻子吃得又香又甜又高兴。我与妻开玩笑说:“这个我管你够!”
别人说,产妇产前必须多活动才有利于生产,那时我们都还很年轻,谁说啥都信,觉得人家是过来人,肯定是经验之谈。
有一天,估计是在产前五六天那样子吧,正好是星期天,我便陪妻子出去活动。因为不知道活动到什么程度才合适,总觉得多活动点准没错。我们从厂子的宿舍区一直往周口店猿人洞那个方向走,走一会歇一会,边走边聊,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周口店,足足走出来十来里地远,我们很想进猿人洞看一看。可妻子却说:“别进了。咱们赶紧往回走吧。”她说好像肚子有点疼。这下可把我吓坏了,我立刻扒在妻子的肚子上听了听,还好,隔着衣服都能觉察出小家伙在肚子里紧着动,还伸胳膊蹬腿的。与妻子开玩笑地说:“可能小家伙也想提前出来拜见一下咱们的祖先吧。”那年月还没有B超设备来检查是男是女,但凭我的直觉断定肯定是儿子。
在回来的路上,还多亏搭上了一辆车才平安到家。
那时厂子里的卫生所根本没有妇产科,生孩子都得到房山县人民医院去生,那年代房山县人民医院的条件也不十分好,产房里取暖用的还是蜂窝煤炉子,妇产科里更是乱七八糟。产妇绝大多数都是房山县的农民,一家都生了好几个小孩,还在继续生。
因为是头胎,妻被推进产房几个小时也出不来,真急坏我了。我在走廊里踱着步,嘴里叼着卷烟,一支接一支地吸个不停,估计有三个多小时左右,我忽然听到婴儿的哭声从产房门口传出,立刻兴奋起来,把烟头一丢,赶紧跑到产房门口等候。不大一会儿,妻子被产车推了出来,护士抱着孩子,大夫跟我说:“是个胖儿子大人孩子都很平安。”我乐得合不拢嘴,只会说:“谢谢,谢谢!”称一称,孩子可真够大的,八斤半还高高的呢。我心里暗自高兴,这西红柿真管用,没白吃,还真够有营养的。
妈妈在家煮的小米粥和鸡蛋也送来了,一家人看着初生的大胖小子,那个高兴劲就甭提了,特别是奶奶忙个不停,合不上嘴。
第三天的早晨,医院的大夫突然给我们单位挂来了电话,让单位尽快通知我,赶紧叫上救护车去,说孩子突然病重,让我们往市内的儿童医院送。单位立马派人去我家叫我。
当时我正在家准备喝点酒庆贺一下,炸了花生米弄了个西红柿炒鸡蛋,正往杯子里倒啤酒的时候,单位来人了,我一听着急了,心里一个劲犯嘀咕,孩子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又病重了呢?时间哪容我多想,一口啤酒还没有喝,丢下啤酒瓶子就往厂卫生所跑。
还好,救护车就在卫生所门口停着,我跟值班大夫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卫生所立刻派救护车出发。我坐在驾驶室里急得满头大汗,那位司机吴师傅还紧着劝我,但救护车开得飞快,拉着长笛,闪着灯。一会儿工夫便来到了房山县人民医院。一进病房妻子还好,孩子奶奶在床边急得直哭,大夫跟我说:“这孩子你得赶紧往北京市儿童医院那里送,也不知道是什么病,我们救护车又不在家。我给你带上个氧气袋,可速度要快,这孩子可能还有救。
一路上,吴师傅把救护车开得又快又稳,车上的长笛和闪灯一直没停。妈妈紧紧抱着那宝贝孙子在掉眼泪,我拿着氧气袋。不知怎么地,那么快的车还觉得吴师傅开得慢,还一个劲地催快点开。吴师傅真够意思,很快便开到了礼士路儿童医院。连支烟连顿饭都没用我请,并把我妈妈让到驾驶室里又带回单位去了。那时候的人,还真有点不为钱不为利的意思,那是真的而不是假的。
进了北京市儿童医院抢救室,我的心略微地放松了点,可是在大夫检查的时候,看那孩子,简直就跟死孩子一样,胳膊和腿怎么摆怎么是,一动也不动眼睛也不睁,只是微微有一口气。
检查完后,大夫跟我说:“这孩子得的是颅内出血和败血症,多亏你们送来得及时,再晚半小时这孩子就没救了。
我跟大夫说:“不管孩子得的是什么病,我也不懂医道,反正,不管花多少钱,你们得想方设法救活,谢谢您们啦,大夫。”
那时的儿童医院婴儿室还很讲究,靠走廊这面全是落地的一排玻璃窗,家长随时都可以观察到自己的孩子,这一点还真有点人情味儿,让我很满意。我站在窗外看着刚刚出世三天的儿子,脸腊黄着,太阳穴处的胎发都剃光了,打着很细很细的输液针。两眼依旧闭着,手脚盖在被子里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动。一种难以言状的忧寂立刻涌上心头,泪在眼里转,但始终没流下来。我告诫自己一定要坚强。
又过了三个多小时,天已经快黑了,我依旧在落地窗的玻璃外面,看着我那可怜的儿子,他仍然没睁眼看我一下……
医生们急急忙忙地进进出出,我站在玻璃窗外只想哭,可又哭不出来,那时只要儿子睁一下眼,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医院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一群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逐渐离开了医院。我该去哪里?是回家还是留下,回家吧,离这又有一百多里地,再说也不忍心把儿子一个人丢下呀。可医院规定又不让陪住,连走廊里都不让有人,要想探视必须到明天早晨八点以后。
我一个人走在礼士路的大街上,心里甭提有多难受了,心里有事,可又没事可干,又没有太多的钱去喝酒解解愁,只好坐在马路边上抽烟。头半夜还好过,天还不算凉,站在路灯底下看看人家打牌或下棋,时间过得还算快。可后半夜就难过了,没有行人和车辆,路灯又忽亮忽灭,所有的商店和饭馆都关了门。我独自一个人在儿童医院的门口来回踱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我第一次深深地感觉到凄凉和无助。
没有等到早上八点钟医院开大门,我便偷偷地随上班的人群遛到了婴儿护理室的窗外。这时我确有一个意外的惊喜,忽然看到儿子的两只大眼睛,正在往左右看着什么,他好像在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看着新世界为什么这么洁白,他在寻找他的亲人,寻找着他的爹和娘。
儿童医院真有办法,只用一宿的工夫就能把我那即将死亡的儿子又拉了回来,我非常感谢儿童医院为我儿子治病的大夫和护士们,也应感谢房山县人民医院的大夫能及时通知我,感谢开救护车的司机吴师傅,让我赢得了抢救孩子的时间,否则,医院在接生时死个把孩子还算啥。到那时什么情况你都得接受,何况咱还是个外行。
后来回忆起来因为房山医院怕产房温度低而生了个煤球炉子,可能这孩子在出生后的一两天内中了点煤气,再加上孩子太大太胖生产时用产钳子夹了头,可能都有关系。儿童医院给确诊的颅内出血和败血症可能有一点点,但肯定不是那么重,不然怎么能一宿的工夫就好转了呢。如果是败血症肯定不会好得这么快,什么医院都一样,在抢救之前肯定会把病情说得比较严重,免得在抢救过程中,万一出现点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况,总能有个说法和退路。
儿子有了好转,放了心,我又赶紧回去,看见妈妈整天给妻子做饭,即怕妻子吃不好,又怕累着妈。好在那时我妈的胃病还没犯,她老人家干起活来那是没挑的,又利索又干净,还很乐观。几十年老妈一直这样,我感到有这样的一个妈妈很骄傲很自豪。
孩子在儿童医院整整住了半个月,每次我去看,都有新的好转。第十天的时候,吊瓶都不用打了,眼睛滴溜乱转。有时还瞅着我乐,我感到莫大的欣慰。
每次看完孩子回来,我妈妈总是小声地把我叫到一边问我,“是不是我那孙子已经没啦,你怕我们伤心,装着给我们看呢?”我说:“没有装,您那宝贝孙子确实很好,不信再过几天我给你们抱回来看看。”妈妈平静地笑啦。
儿子要出院了,我们家跟过年似的,特别是孩子奶奶和妻子好像比我还高兴,还激动。头一天晚上家里可热闹了,这个给织帽子,那个给勾袜子,一会儿给做被子,一会儿给撕尿片子,这个给洗奶瓶子,那个给烫奶嘴,我们家的灯整宿也没有熄灭。
那年月每月工资才四十元左右,没有个大事小情的还够用,所以妻子平时特别节省,不肯乱花一分钱,在她的掌管下,还能攒下点过河钱。怀孕期间吃了那么多西红柿,她也不肯买一个苹果吃。
孩子出院的那天早上,我去汽车队找到了一位叫刘长水的司机师傅。他人很好,个子矮矮的,说话大嗓门,可心地又直又善良。平时我们就认识,我把情况跟他说了,他便满口答应搭他的车。那年月别说认识一个小车司机,就是认识一个卡车司机都是一件比较荣耀的事情,进一趟城若坐公交车来回得花二块四角钱,加上市内汽车费,再吃点东西,就得五块多钱了。对于我们每月只挣四十元钱工资的人,已经是不小的开销了。
刘师傅开的是一个解放牌大卡车,那天他的任务只是到顺义那边往回拉东西,没有带车人,我夹着个小布包,坐上了刘师傅的驾驶室。
那时卡车可以随便行驶,没有像现在这么多限制和规定。刘师傅略绕了点道把我送到了儿童医院的大门口。他说估计得下午三四点钟才能来接我。我说:“行啦,我们不见不散,我就在这等你啦。”
我把儿子的住院费全部结清,连同当天的药费,住院费奶费全交齐了,整个半个月,总共才二百来块钱。那年月,虽然挣的不多,但看病,吃药,还是不算太贵,和现在是绝对没法比。若搁现在连抢救费,医药费,住院费,一万元恐怕还不够,难怪现在还有些人一直在留恋着毛泽东时代。
一直等到下午五点来钟,刘师傅才到儿童医院的大门口,我早已跟大夫说好了,把儿子照样先放在婴儿室里,该吃药吃药,该喂奶喂奶,等我们的车来了,我再进屋抱孩子。
我把儿子的小帽子,袜子都穿戴好,用小棉被把儿子包得严严实实的,我左兜揣着水瓶子,右兜揣着奶瓶子,抱起儿子就钻进了刘师傅的驾驶室。儿子在小棉被里只露出个脸,两只大眼睛,一会儿瞅瞅我,一会儿瞅瞅这狭小的驾驶室,他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好像有一点害怕。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又把奶瓶子送到他嘴里,他吸吮着奶,慢慢的闭上眼睛睡着了。
刘师傅一直把车开到我家的单元门口,人家连口水都没有进屋喝,开着车就去卸东西去了。
那时候我家住在二楼,只是一个一居室,到屋一看,我把儿子抱得都快吐噜下去了,整个小脚和腿都露在了外面。因为以前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妈和妻子一个劲地说我太笨,但我心里美滋滋的,反正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给你们弄到家啦。我把着妈妈的胳膊撒娇似的给妈妈做着鬼脸,妈妈安详地笑着。
其实说句实在话,不管做儿子的有多大,只要妈还在,他总是个小孩。爹妈不管有多老,只要在亲人和儿女面前也会变成老小孩。人的一生其实就是中间那段时间懂点事,干点事,两头都像小孩。
2005年3月16日于北京西郊听雨轩
作者:王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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