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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唐宋酒罐、酒缸“春”字考
张天琚 文/图
如果说中华民族的文化发展史好比巍巍黄河、浩浩长江，那么，中国的酒文化只是一股连绵悠长的流水。虽然中国酒文化细流涓涓，然而，在数千年漫长的岁月里，却从来是佳酿潺潺。
酒是什么时候由谁发明的？古籍说法不一，难以考证。其中有一个普遍说法： 远古的 杜康是酒的发明者。
杜康是何方人氏？有说是陕西的，有说是河南的；有说他来自于民间，有说他出身于贵族。据西汉刘向所辑战国史书《世本》卷一记载：“辛女仪狄始作酒醪，以变五味，杜康造秫酒。”东汉许慎着《说文解字》里记载：“杜康作秫酒，以善酿得名，盖抑始于此矣。”另据《史记·夏本纪》记载：“夏后帝启，禹之子。帝启崩，子帝太康立。太康崩，子帝相立，帝相崩，子帝少康立。”后世为了纪念杜康，便将他尊为酿酒始祖。
——这些史料说明：杜康是“酿酒始祖 ”，而杜康又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国家夏朝的创始人夏禹的后代。据《蜀王本纪》载：“禹本汶山郡广柔县人，生于石纽。”又据据专家考证，汶山郡广柔县在今川西北岷江上游的北川县，或谓在今汶川县境。《蜀王本纪》载：“（禹）涂山娶妻，生子名启。”涂山即今重庆市。《尚书·禹贡》则载：“（禹）岷山导江，东别为沱。”——这些史料说明禹出生在四川，娶妻生子在四川，治水兴业也在四川。据此推断，夏禹的后人——杜康酿酒也始于四川，换言之，酒发源于四川，四川是中国酒文化的故乡，这并不是毫无根据和道理的。
如果说上述说法尚不予服人，但自古巴蜀产名酿，则是不争的事实。
《华阳国志·蜀志》载：“世（《路史·余论》为五世，开明帝，始立宗庙，以酒曰醴，乐曰荆，人尚赤，帝称王。”这条史料中可以看出，到了开明九世（或五世）时，蜀国在宗庙祭祀活动中就有了“醴”。 “醴”就是酒。这就是说，在古代蜀国时期，蜀人就能够酿酒了。
四川剑南春酒的产地绵竹，酿酒历史已有四千余年，附近三星堆蜀文化遗址出土的酒具和绵竹金土村出土的战国时期的铜垒，提梁壶等精美酒器以及东汉时期的酿画像砖以及后世所载史料，都可使人通过到隐隐的历史线索，接触到四川远古酒文化发展的时代脉络。
史籍记载：杜康造的则是“秫酒”。秫是高粱的统称，也就是说杜康造的是高粱酒。高粱中含有丰富的淀粉，尤其含有少量单宁，是酒中芳香族物质的主要来源，所以高粱是一种很好的酿酒原料。四川历来盛产高粱，四川的不少美酒如五粮液、泸州老窖、水井坊、郎酒、剑南春“五朵金花”的酿酒原料中都包含着高粱。
唐宋时期的四川是同时代全国社会政治最稳定，经济文化最发达的地区，也是酒文化最璀璨的时期。
与四川酒文化的高度发达同步，地处四川的邛窑系各瓷窑生产了大量的酒具。其中，许多酒具特别是酒罐上书写了“春”字或绘有“春”字样式的花草以及象征“春”字的花草。
东汉·许慎《说文》解释“春，推也。从艸屯，从日，艸春时生也。会意，屯亦声…今隶作春字，亦作芚。”
《康熙字典》解说更详，其中说道：“《尔雅·释天》春为靑阳。《注》气淸而温阳。《周礼·春官·宗伯疏》春者出生万物。《公羊传·隐元年》春者何，岁之始也。《注》春者，天地开辟之端，养生之首，法象所出。昏斗指东方曰春。《史记·天官书》东方木主春。《前汉·律历志》阳气动物，於时为春。春，蠢也。物蠢生，廼动运。又姓。《何氏姓苑》春申君黄歇之後。又酒名。《唐国史补》酒有郢之富水春，乌程之若下春，荥阳之上窟春，富平之石东春，劒南之烧春。又花名。《花木考》鸎粟别种名丽春。又《集韵》尺尹切，音蠢。《周礼·冬官考工记·梓人》张皮侯而栖鹄，则春以功。《注》春读为蠢。蠢，作也，出也。”
——由此可见“春”字的字义所含内容十分丰富。由春字组成的现代常用词组达五十个以上。古往今来，作家诗人、文人骚客以“春”为主题词撰文、写诗、填词、作赋，佳作不胜枚举。
《唐国史补》关于“酒有郢之富水春，乌程之若下春，荥阳之上窟春，富平之石东春，劒南之烧春。”的记载则明白无误的告诉后人，至少在唐代，“酒 ”就有 “春” 的含义了。
据笔者考证的结果：汉代以前，酒叫“醴”或“酒”，还没有把酒叫做“春”的。四川各地出土的战国青铜壶、汉代画像砖等古代工艺品上的图像画面，给我们再现了一幅幅古代蜀人酿酒、沽酒、豪饮、欢宴的情景。而成都凤凰山西汉木椁墓出土的两件陶罐的表面上赫然书有“甘酒”二字就是明证。
到了唐代，人们时兴饮用春酒。当时酒的叫法虽然没有改变，但人们又普遍将酒称之为春，如，把酒杯叫做春杯就是例证。在流传下来的唐诗里，描写饮春酒或吟酒为春的例证就更多了。例如，唐代著名诗人李商隐的无题愛情诗中，有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一句。詩句具体追忆頭天夜晚与意中情人共预盛会的场景：灯红酒暖，觥筹交错，藏钩射覆，笑语喧阗，场面是何等热烈醉人！“春酒暖”和“蜡灯红”，既传神地刻画出宴会热烈融洽的欢乐气氛，也巧妙地描述了情人酒后在烛光掩映下的红晕面容。此等佳句，把唐人饮春酒，传恋情的意境刻画得入木三分。这也告知后人，在唐代“春”与“酒”是何等的珠联璧合！那么，当时为什么人们会把酒直接叫做“春”呢？
春酒一词早在夏代周成王时期即出现。
在古代，民间长期以来就有在春节时宴请亲友叫吃春酒的习俗。所谓“春酒”就是冻醪，在寒冬时节酿造，以备春天饮用的酒。据《诗·豳风·七月》记载，“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宋代朱翼中在《酒经》写道，“抱瓮冬醪，言冬月酿酒，令人抱瓮速成而味薄”。杜牧在《寄内兄和州崔员外十二韵》中写道，“雨侵寒牖梦，梅引冻醪倾”。由此可见， “春酒”有两个含义：一是是指冬酿春熟的酒（冻醪）或春季酿成的酒；一是指民间习俗,春节时宴请亲友叫吃春酒。把酒直接称之为“春”或许起于隋代，因为在四川隋代的酒罐上就已经出现具有“春”字寓意的花草纹样，但最盛行的时期是唐宋，后世依然有所遗存。
经笔者考证认为：唐宋时期经济繁荣、社会稳定的四川，人们更热衷于品尝或畅饮春季酿制出的白酒，而在春季酿制出来的酒才能叫“春”或春酒，以示与其它季节酿制的酒类相区别。古代产于湖北江陵的“富水春”、产于 浙江湖州的“若下春”、 产于河南 荥阳的“上窟春”、产于 陕西富平的“石东春”、产于四川绵阳的“劒南之烧春”和产于成都东门外灈锦江畔的“锦江春”都是有历史文献记载的著名春酒。
总之，可以肯定，最初人们把寒冬时节酿造的冻醪称为“春”，或者把春季酿成的酒叫做“春”，到了后来，人们干脆就把任何时候酿制的白酒都叫做“春”了。
笔者发现：唐宋时期，在以邛窑为主体的四川各窑口烧制的酒罐上，书写“春”字或彩绘成花草纹样的相当多，特别是大酒罐（缸）特别突出。
那个时期，四川各窑口生产的酒缸或酒罐，大小不同，规格不一，形制有异，但普遍为青釉或青黄釉加彩绘装饰，而彩绘中以几乎都以春草为主，所绘草叶飘逸潇洒，似乎与草书“春”字结合紧密，让人看起来既像是草叶又像是草书的“春”字。“草书”的起源，与其它书体（如行书、楷书）等一样，很难确定具体始于何时。史记说：“战国时，楚怀王使屈原造宪令，草稿未上，上官氏见而欲夺之，盖草书之祖起于。”据此故有草书缘起于草稿之说，可见战国时期草书即已形成。因为起于草稿的字体，为了发挥速写功能，较为省略草率，自然不能工整，草草写成，顾名思义而为草书。但战国时期的草书，仅能说是古篆(当时使用的字体)的草稿，真正草书的开始发现，则始自汉初，其演变过程，自应是先有“章草”，后有“今草”，再后又有“狂草”。而唐代“狂草”则是草书发展的鼎盛期，以孙过庭、张旭、怀素为代表的唐代书法大家使草书之“狂”之“秀”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从而使唐代书法成为中国书法艺术和写意艺术发展史上的颠峰。 盛唐时期，以张旭为代表的一派狂草书法风靡一时，张氏狂草打破了魏晋时期拘谨的草书风格，在原有草书架构的的基础上，将上下两字的笔画紧密相连、“连绵还绕”，时而两字象一字，时而一字似两字。在章法安排上，则是有疏有密，两者悬殊拉大。在书写过程中，也一反魏晋“匆匆不及草书”的四平八稳的传统书写速度，采取了奔放、写意的抒情形式。正如唐代文学家韩愈《送高闲上人序》中所云：“张旭善草书，不治它技，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从草书焉发之。”此幅草书，通篇气势奔放 ，运笔无往不收，如“锥划沙”，无纤巧浮华之笔。狂草书体一般是没有一定之规的，不同的人有不同写法，即使相同的人在相同作品中都可以根据字所在的位置而有不同写法。书画同源，书法的写意与绘画的写意是相得益彰、互为增色的。
唐代书画写意风格的形成和发展必然对陶瓷的彩绘和写款造成直接的影响。
分析古代金文、篆字和狂草的“春”字写法，唐宋时期四川各窑口生产的彩绘酒罐上的纹饰受书画艺术的影响是必然的，毋庸置疑的。
从总体上说，唐宋四川的酒罐上，以写意手法书写或彩绘的的“春”字或象形“春”字潇洒、随意，多数似“春”字又不似”春“字，更像花草与“春”字的二者有机结合。有的“春”字简直就是一个狂草体的“春”字，给人以惊奇的书法美感。
还有更多的酒具是直接以写意手法绘出春天的花草来体现的。花草纹样活泼多变，笔道洒脱、奔放，似花非花，似草非草，花草相连，结合融合，相得益彰。很多写法和画法似乎都受到 “春”字古文形体（如甲骨文、金文和小篆）的影响和会意的启发。如从会意上理解：“春”字从丰从日，丰亦声。“丰”意为“草木遍地生长”，“日”指“日子”、“每天”。“丰”与“日”联合起来表示“草木逐日生长”。
无疑当时书写或彩绘出“春”字型或花草纹样的陶瓷罐都应该是盛酒的酒具。这或许是区分酒罐和水罐的一个特征罢？
在明清时期，至少在四川地区，更多的是把蒸馏白酒叫做“烧”，如有的酿酒作坊叫做“烧坊（也叫“槽坊”）；酒瓶上书写着 “XX烧坊”（如“大全烧坊”、“梁烧坊”等）的字样。这表明那时的人们普遍习惯于在任何季节里饮用高度白酒即烧酒。当然春酒的生产也没有停止。直到清宣统元年时，成都城内还有一座酿酒作坊叫做“彭八百春”，但时兴把酒叫做“春”的就远远不及唐宋时期了。
作者：张天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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