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形与负形＋有用与无用

 

初次见师进滇老师的作品是在2004年成都的一个联展上，2006年他和一位法国艺术家在北京798艺术区时态空间举办了主题为云的意像的展览，我当时很诧异他作品中的网状、手工性、正形与负形之间的关系，我还以为他是外地的艺术家，后来才知道他居住成都，通过多次的交流和一起参加展览的机会，才深入地了解了他，促使我有强烈的好奇心去探求他作品背后的线索及其他的生活。

 

2009年春节期间，我与雕塑家刘春尧相约前去拜访老师在成都郫县犀浦镇郊外的工作室，早就听说老师现在用的是十多年前何多苓请刘家琨设计的工作室，今天相见，真感慨这个实验建筑意味深长，说时常有学建筑的学生来观摩学习，当我面对这座建筑时，瞬间体会到他们三人共同完成了这个作品，这是一个奇怪的建筑迷宫，不是实用主义功能的建筑，极少主义，而有明显的超现实主义风格，尤其天井与廊桥的关系，突兀而神奇！迷宫一样的造型，感觉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这种而惊栗的空间，这个建筑堪称刘家琨实验建筑的代表作。更有意思的是这个工作室一直处在一片农家田园中，建筑也有些残破，甚至有点废墟的感觉，本来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建筑，但是何多苓并没有使用，废弃之后，变成了老师的工作室，看来把有用变成无用，这本身也是艺术。墙壁的屋漏痕，锈迹与污斑，时间与空间的相融化，在这种场景中，看到老师的作品不经意的堆放在某个角落，作品与环境的相融，这也许是真正的展示，自然和原生的状态才是实验室的状态。

 

破碎的玻璃让这个工作室有点通风，准确地说这是一个废墟般的工作室。当我们坐下来时，谈论和欣赏老师的作品的时候，还要烤火，不然真的坐不住。“门”、“摩托车”、“吉普车的零件”、“家具”、“桌椅”、“日常用品”、“孕妇”、“婴儿”都在他的工作室里杂乱堆砌，他像一个孤独的国王与这些沉睡的物件对话和冥想……窗外的川西田园风光，干涸的河床，春意盎然的树林和草丛，枯黄与绿色相杂，有后印象主义色彩般的斑驳，这里有天堂的后花园之美，真是修炼的好地方。

 

我很好奇他作品的演变过程，但老师不善言辞、语言不多，似乎只有靠自己去揣摩和理解。在他工作室里，我看过他早期用火煅造后的青铜物件，火与铜是很东方化的物件，这与日本物派用木头、沙、火、土等元素有某种暗合，五行的观念对东方的艺术家影响深远，尤其他选择了柔软的细铁丝这个材料，这有一种提示，他放弃了传统雕塑的硬质材料，以柔韧的细铁丝来编织，这就是他观念和方法的独特性，这种独特性来自于他思想的差异性，所以呈现出来的语言就有差异性，在一个相对传统的地区，却可以产生具有国际性的当代作品。据老师说，早期他是用编网的办法把物件包裹住，网结成后，包住的原来的物件就取不出来了，然后烧掉，木材的残骸和铁丝网之间有某种奇特的材料对比，传统的物件与铁丝网之间由实转为了虚空，或者说是门的正形、负形，但最后“负形”变成了“正形”，“正形”的门变成了残骸与灰烬，虚拟和复制产生了新的意义，这是网状线条所产生的裂变，正是“有用变无用，无用变有用”，这种正负形的概念，很有正片和负片的感觉，关于复制和原版的悖论性观念思考，尤其负形出现，原版消失，这本身就有一种对正、负、复制、原版的悖论思考，老师的摩托车和吉普车有很典型的时代记忆，尤其是共和国初期成长的人，这些可以触摸的“物证”通过编织变成了虚空，转换了一代人精神痕迹里的记忆碎片，一旦进入精神和灵魂的碎片，这就是有价值的碎片。

 

另外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就是他作品中大量繁复的手工感，观念艺术往往容易变成指鹿为马的骗术或者“点子”，他在作品中倾注大量的时间痕迹，用铁丝来编织（如毛衣一样的网络经纬），如德国观念艺术家采集花粉，最后呈现的遍地黄金是身体力行的过程来呈现，丧失了劳动或者手艺的观念，往往会成为一纸空文，比点子快，手快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们既需要灵光一显的方案，更需要身体力行的实践、实验，并且记录这种实验的过程，使其成为可以触摸的视觉文本，而不是一纸空文。编织的过程是需要忍耐和等待的，正如照片的显影，由点到线，由线到面的“素描”过程，是不是可以把老师的铁丝线理解为素描的排线？点画之间，重叠、镂空、连接等，展开无尽的循环，这其中蕴涵了太多的生命和现实经验。

 

老师的作品方法区别于传统雕塑的塑造概念，他用铁丝编织、包裹来“临摹”一个形体，反而获得了更大的自由，千针万线编织出来的空间不是实的，而是虚拟的，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繁复的编织如僧人的日课和农夫的劳作，最后呈现的视觉效果与3DMAX建模中的线是有相似性的。在与他的对话中，他未来的实验如何与影像的结合？如何把“婴儿”旋转后投影到上面？产生真与假的时空错觉，时间与空间的互动，这其实也是影子和实体的交互关系，低科技，变智慧，在传统媒介中的当代转换。老师是50年代出生的人，并未在学院和当代的系统中固步自封，坚持了一个优秀艺术家继续实验探索的精神，自觉地保持了一种边缘化的状态，独立而超然，他对作品的疑问和探索精神真是令人钦佩，今天还有谁在这样继续实验呢？

 

老师身体力行的艺术实践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语言系统，这是从手工劳动的实践中，找到了艺术方法和语言，这就是属于他自己独特的观念方法，是从自己的生活和文化氛围中生长出来的，不是点子想出来的，这与简单的资讯影响，比点子、比狠的方法完全不一样，他这种坚持实验，孤独、寂寞的工作状态，今天又有谁来真正地研究和谈论这类实验艺术家呢？我们的评论在哪里？中国当代艺术从拍卖论英雄到金融海啸的巨大影响，当代艺术被体制中的权利话语、市场利益集团所严密控制，“成功者”们实际上形成了新的坚固体制和利益共同体，当代艺术逐渐演变为小圈子的游戏，没有学术公正性！让真正做艺术的人绝望而心寒，尤其让年青人看不到希望，我们的未来在哪里？虽然老师不在聚光灯下，而在孤寂的川西的犀浦镇默默无闻的工作，四川真是一个安静修炼的地方，有适当的当代艺术资讯，远离潮流，又保持了自己的文脉的完整性，真正的艺术家是要有十年磨一剑的勇气和胆识。孤独而真诚的面对自己，面对灵魂。当代艺术的现状迷雾重重，孤独的实验者真是长夜里的独行，我相信有穿透力的艺术家和作品短时间虽然可以被屏蔽，但是时间越久远他的光芒会越耀眼！长夜来临，心灯朗现。

 

张                                     小涛

                                                          2009年2月16日星期一

 

作者：张小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