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有记者电话访谈，话题是武汉的“艺术书店”，我说这涉及到两样事情：一是环境做得很有艺术感觉的书店，一是专门做艺术类书籍的书店。

　　前者关系到商家的经营之道，当然其中也有店主的品味，在实体店生存艰难的当下，我就不好多议论了。而对于后者，由于长期访书、买书、用书，倒是有一些切身体会，都和书籍本身有关，或可略说一二。

　　艺术类的书籍，往往要涉及具体作品的直观参照，印制粗糙，或图、文对应混乱，直接妨碍到书中内容的传达，乃至会产生莫名其妙的“误读”。在古代中国，对于书画艺术的复制、传播，或者临摹，或者捶拓，都是以“下真迹一等”为目标，态度非常严肃的。时至今日，好的艺术品研究、鉴赏图籍，更能够全面呈现出艺术品的状况和信息，引导人们领略艺术之美。

　　比如《明式家具珍赏》，这是王世襄先生的经典著作，1985年由香港三联和北京文物联合出版，当时书价600多元人民币，可谓奇贵了。它图、文相辅、版式简洁，但印制考究、校色精准。尽管当初颇为“小众”，然而正是这部书，唤醒了海内外对于中国古典家具的重视，同时也激发了持续的搜寻、收藏之热。如目前已是明式家具重要藏家的伍嘉恩，就是经由这一情境变幻，在香港创办“嘉木堂”，至今专事其“发现、研究和收藏”的。

　　遗憾的是，或许迫于市场因素，几年前北京文物简印之后的《明式家具珍赏》，尽管售价百来元，但相形前书，品质不堪，书中图版，更无美可言。

《气势撼人》版本比较（一）

《气势撼人》版本比较（二）

　　研究类的书籍，同样也关乎“做书”的态度和品质，手头就有一例。

　　加州伯克利分校高居翰(James Cahill)的《气势撼人：17世纪中国绘画中的自然与风格》，是国际汉学研究的名著，目前中文本已有台版繁体和大陆版简体。台版，是1994年由台北石头出版公司出版的，新台币3000;大陆版，是2003年上海书画经台版授权，人民币25，两家都是美术专业出版社。初次读到中文台版，当即对照英文原书，感觉图、文毫发无差;十年后见到上海版，竟令人一时无语：同样一个底稿，一字不拉、一图不少，却已大大“缩水”!台版书8开、326页、半彩印，上海版则变成了16开、146页、全黑白。若是文字类小说什么的，这倒也罢了，但该书属于艺术分析研究，且注重实证，书中诸多案例，现存海外各处，国内并未见到，因此原书中图例至关重要，并非是徒增版面之色的。而上海版图例，几乎如同黑白邮票，无从辨识(见本文插图)，如此这般，如何让读者获取信息?更遑论读就一双敏锐的眼睛?

　　或许有人会说：我不过是一个门外汉，看个热闹而已，书不书的，何必较真。然而问题恰恰就在于，即便是普及类的艺术图籍，原本也担当着传递艺术美感与魅力的职责，只是在逐利的年头，由于粗制与滥印，在这一类出版物中，原本精美而经典的艺术品，却往往令人产生出“不过如此”的印象。

　　古人做学问讲千万不要“暗中摸索”，这时，书籍就是最好的航灯。这就像钟阿城小说《孩子王》里，知识饥渴的孩子捧着知青送给他的那本《新华字典》，幽幽地说着“原来，这是老师的老师”，似乎这书，也是有着“师表”的。

　　延伸到另一个话题：大众如何寻找到适合自己的艺术书?

　　实际上，除开基础性质的书，如考古报告、专题论文集、以及基础理论之类，大多数的艺术书籍，并不存在什么专业与非专业之分。因为艺术的创造，本质上就是面向公众的;而艺术研究的成果，也是各领域共同分享的。比如全球再版次数最多的艺术史书——(英)贡布里希《艺术的故事》(The Story of Art)，在大半个世纪之前，原本是写给中学生们看的，但如今，它既是欧美大学专业课程的必读，也是通识教育中的推荐书目。

　　王世襄的著作亦如此，伍嘉恩近年坦言，它引导了自己由一个藏家提升为内行，从局外人变成为圈内人。

　　书店怎么开?书籍怎么做?对于要读书的人来讲，书品本身，总是第一位的，所以古人有版本之学。至于买书贪便宜，背离阅读的初衷而不自觉，在更深一层来讲，那是消费观念的问题，只是这些观念，贻害不浅。

作者：沈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