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晗：作书是学问中第七八乘事”，但您曾在文章中多次提出，自己将“把一生托付于管毫，从而坚定前行。”您对书法这门“七八乘的学问”是如何理解的，如何看待学问中的高低之说？
肖文飞书法作品
肖文飞：其实书法到最后，也是一门学问，真正深入进去，包含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所以为什么历史上对书法家提出了那么多那么高的要求，比其他艺术领域更多更高。作为一个书法家，你要懂文学，还要懂哲学，最好还要懂点音乐，等等。书法到最后其实就是你这个人，用书法这样一种艺术样式把你这个人呈现出来，有句话叫“把自己放在纸上”。在传统社会，书法就是人格外化的结果。当然，不是你有了文化，或者你今天读了一首唐诗，就能马上在书法作品当中体现出来，而是文化改变人，人的选择和判断都会随之发生变化，这些都会在你的作品中呈现。
很多人谈书法，脱离书法本身地说什么道、宇宙、阴阳之类，那样太玄了，但如果你真正能进入到书法，确实是能从作品当中感知到这样一些哲学的呈现。
比如我们经常说的一句话：道法自然，天人合一。这种东西怎么在书法当中得到呈现呢？很多人都把它说的太虚，我理解的就是：毛笔，作为我们日常书写的其中一个工具，它有它的物性，它是一个客观对象，就是自然的东西。
临沈曾植手礼 肖文飞
另一方面，汉字的造型结构，凝聚了我们祖先几千年智慧与心血，是第二性征的自然，这里面包含着视觉审美和文化审美，一方面汉字造型的开放性，让我们的书写可以发挥主观能动性，根据自己的想象力对其夸张变形，把汉字的造型之美呈现出来，这就是汉字造型的视觉审美；另一方面，汉字造型的规定性让我们在夸张变形时要把握一个度，也即不能跨过汉字的边界，比如，当不把它当汉字识读时，我们会觉得很美，而当把它作为汉字来识读时，却觉得别扭狂怪，比如书写的笔顺不符合汉字的造型规律，比如所围构起来的空白，比如所营造的疏密松紧的关系，不符合几千年来中国人的哲学美学传统，等等，此即汉字造型的文化审美。
肖文飞拟古之二王系列 48×38cm 2018年
如果我们通过书写，去体会怎么样不违背毛笔的笔性去书写，不违背中国哲学美学传统去营造汉字的造型结构，此即体道悟道的一个过程。说大了它是“道”，说小了它就是个“理”，就是万事万物运行的一种规律。所以赵孟頫说得挺好，“用笔千古不易，结字因时相传”。
赵孟頫作为书画各方面都顶尖的一个高手，他对书法绘画的这样一种感知，我觉得他肯定是通过深思熟虑才得出这样一句“用笔千古不易，结字因时相传”，后面这句大家好像没有什么歧义，对于第一句话“用笔千古不易”，历史上就打得不可开交了，这里赵孟頫其实不是指的某种具体的笔法，而是毛笔作为一个“物”，一个客观对象，它的运行规律是千古不变的，那就应毛笔的笔性嘛。王羲之拿毛笔写字，到颜真卿到苏东坡再到王铎，都是拿毛笔写字，不易的东西，就是毛笔的这样一个规律，都是他们必须遵循的。
肖文飞拟古之八大 48×33cm 2018年
我们经常说，与古人对话。当我们看到古人的经典作品，怎么和古人对话呢？没有别的渠道，毛笔就是我们对话的一个媒介，当你某一笔跟古人合到一块儿了，那时候你会非常激动。就是我之前所说的，宋人的“格物”，这里面的“物”当然包括用笔和结构。我们和古人都同样理解到这样一个层面的东西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那个时候，我们才和古人建立这样一种对话的基础。不然，如何穿越几百几千年的时空，与古人对话？！经过了几千年几百年，他们只留下了这样一些作品，我们只能通过那些笔触，那些节奏的变化，通过他对毛笔这样一个工具的合理运用，充分的在作品当中呈现出来，我觉得这就是之前说的“道法自然”吧。
到最后，你说我们拿毛笔写字是个什么目的呢？毛笔它只是一个工具，我们所有的训练，最终就是要解除这些工具材料对我们表达的障碍。我觉得这个很重要，当代很多人都在强调创新，我觉得书法创新，要在不违背工具材料和笔性这样一种前提之下。我这讲的只是笔，那么还有造型方面，并不就是凭空的，还是会根据工具材料的改变来，比如说邓石如，通过正常的书写去呈现秦汉的那种苍茫浑厚大气的篆隶传统，他就是通过工具材料的改变，一个是羊毫，一个是生宣。创新可不是你闭着眼睛，想怎么弄就怎么弄的，有很多方面的因素才促成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书法本身就是一门大学问，是各种因素集合在一块的大学问，我们必须以一种做学问的态度来对待书法。
世说新语二则——肖文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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