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史的河流中，流淌着的大都是艺术家名字，一个时期一个时期的，就像一个推着一个的波浪。我一直以为这些波浪不停息地向前涌，从而决定的艺术发展的方向。两年前在看了大都会博物馆举办的《从赛尚到毕加索展》展后，这种想法砰然碎裂，破得是那样的彻底。

      《从赛尚到毕加索展》，主体并不是介绍几位画家，而是为这些画家做经纪人的画商沃拉德（Ambroise Vollard）。如果说赛尚是现代艺术之父，我觉得他顶多算是精子的捐助者，沃拉德才是担负起养育责任的爸爸。

      沃拉德跨入艺术行业的时候，印象派正是如日中天。当时Durand-Ruel 几乎垄断了印象派画家的市场，他是印象派运动的经济支持者和原始投资者，在印象派还穷困潦倒的时候，他就收集了他们大量的作品。沃拉德当然也也知道当时印象派的价值，不过在这个大市场中他没有半点优势。他的水准也就是从马奈的遗孀手中收够了几张画家的素描及未完成的作品，凭着这些作品，他于1894年在他的第一个画廊举办了马奈展，那次展览的经济效益平平，关键的是他结识了雷诺阿和德加。

      大都会的展览中放了一段沃拉德和雷诺阿在一起的影片，一起抽烟看画，活生生的雷诺阿突然浓缩了我理解中的艺术史，原来总是隔着博物馆的玻璃橱窗来看他们，其实这批家伙和自己的历史距离也就仅仅几十年而已。

      德加和雷诺阿对沃拉德的意义不是为他提供艺术品，而是经营建议，这些建议应该就是从塞尚开始的。沃拉德并不是慧眼识英雄，并没有在塞尚还潦倒的时候便认定他将是现代艺术的奠基人。他并不喜欢塞尚的画，他说刚看到赛尚的画时，感觉就像是有人在我的肚子上踢了一脚，不过雷诺阿和后来认识的毕沙罗强烈建议他留心赛尚的作品。1894年Julien Tanguy去世，曾经写过一篇《感受赛尚》，在里面提到过他，巴黎的一位经营着艺术用品的画商，他资助了赛尚，凡高和高更的艺术创作，资助方式是以绘画材料换绘画。在他死后的收藏品拍卖会上，沃拉德用极低的价格收购了赛尚，凡高和几张高更的作品.

      沃拉德在收购了Tanguy的藏画以后，第二年便尝试着举办了一个凡高个人画展，这是凡高的第一个个人展，一共二十张作品，大都会的展览中陈列了其中的十一张。大多是1888年以前的作品，没有它典型的扭曲上挑的笔法，印象派的影子很明显，只有”Starry Night, Arles” 和“The Tarascon”中出现了大笔厚油强烈色差的风格。1895年的这次画展上，似乎还是没卖掉一张凡高，但是却一下子提高了凡高的知名度，于是沃拉德决定在1896年再举办个大型的展览。第二次展览从办了两个多月，沃拉德筹集了凡高的56幅油画，54张素描，大张旗鼓。但是画展依然是入不敷出，在雷诺阿等的建议下，沃拉德决定放弃促销凡高。不管对凡高的促销在经济上是多么没有收益，但是沃拉德终究是凡高成名的主要推手，只是桃树长成结桃的时候，他放弃了。

      与推销凡高的结果不同，沃拉徳对塞尚的推销无论是在经济上还是在名气上都获得了空前的成功。1895年的塞尚个展，是商人和艺术家的首次结合，塞尚也首次通过商业促销获得了大师的称号。 应该说那次展览的成功是艺术家和商人都没有估计到的，当时塞尚不在巴黎，沃拉德找到塞尚的儿子，从他堆积在公寓中的作品里挑选展览品，有不少未完成作品。展览那天，不少画都没配好镜框，不过画展还是成功了。

      塞尚的一夜之间红遍画界，有天时，有地利，更有人和，说彻底塞尚的成功是印象派社会学角度上的瓜熟蒂落。

      1895年塞尚的第一次画展，他已经五十六岁，可以算得上是元老级的。1874年印象派运动兴起时，由少年好友左拉介绍进那个圈子，一开始经常参加谷尔伯斯咖啡馆的聚会，虽然由于性格为题，后来参加聚会的时间越来越少，不过毕竟建立起了一种很牢固的志同道合的关系。他参加过印象派第一次和第三次画展，和毕沙罗并排同地画画两三年，塞尚其实就是印象派的一员。 所谓苟富贵，勿相忘。虽然其他人没能做到和塞尚有福同享，不过在依然落泊的老兄弟有机会出头的时候，已经功成名就的同行们出来力顶一下是不会出任何人的意料的。

      所以在画展上及其以后的一段日子中，出售的作品大都是塞尚的那批先富起来的朋友买的。莫奈买了11幅，得加买了7幅，毕沙罗，雷诺阿，莫丽丝，伯纳得都买了不同数量的画。他们不仅自己买画，还把一批批的收藏家带到沃拉德的画廊，在那里他们看到的几乎都是塞尚的画。收藏家是决定画价的最关键的因素，他们介入塞尚作品以后，艺术家的身价自然就不可同日而喻了。

      推销塞尚的成功，不仅让沃拉德奠定了经济基础，更重要的是由此建立一个深不可测的收藏家网络，接下来他又推销了马帝斯，野兽派，当然还有毕加索。可谓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胜。 可以说那半个世纪的艺术发展史，别无旁枝地顺着沃拉德体系向前发展。塞尚的画在让塞尚成为现代艺术之父的过程中重不重要？有点，但是并没有那么重要。如果马帝斯，伯纳德，毕加索等不是因为和沃拉德接近的社会关系，他们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成为艺术河流中的一纹显眼的波浪，我看也未必。

      中国当代的艺术现状也有类似，张晓刚，岳敏君等的成功，主要也是商业上的成功，同样也吸引了中国画坛一大批的画家创作与他们相似的题材。但是张晓刚是张晓刚，别人是别人，画的本身不是关键，关键是其他画家背后的推手比张晓刚的推手弱。即使你和张晓刚等的经纪社会关系上走得很近，被吸引了的画家和张晓刚们也不一样，就象沃拉德在塞尚后接着推出的是马蒂斯而不是塞尚之二一样，一个成功的画商不会原地踏步，他会设法寻找艺术上新的亮点，并不断地推着艺术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