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脉的骨点是画面的支撑,找到骨点,我开始让手随笔墨而生发。有时很有意思,理解地壳和树木的生长结构和惯式之后,手上的笔墨往往会与真实自然暗合。我有时沉溺,兴起,埋头让笔随山体自然生发,抬头看景,居然惊人一致。这就是天理;在书屋里靠古书背出的天理和真实的天理,有很多误差,这也是我喜欢在野外绘画的缘故。
Irving Nature Park 的沼泽地非常有意思,沟壑九十九道弯;它的树林以落叶桦树为主,中间穿插松林,圣约翰的松林,很密集,细瘦高,往往绿叶集中在树梢顶上,下面是枯枝,远看茂林苍翠,但单独看每个独立的树,都很夸张性的仅剩头顶一擢绿,而奇松不少。还有那海岸线上的海藻,如同海的头发,在山体与海水交接的地方,形成很奇异、充满质感的一层层黑丝带。这种景象,在加拿大东海岸很常见的,中国古画里我没见过,这也许可证明中国古代画家很少画海上岛屿。
海与山的交接,不会虚,只会实,尤其在白沙滩与黑海藻的强烈反差下;海边的山脚长藻,河边的山脚长树。它是画面的支撑点。很多中国古人做得很好,后期的画家就常出差错;做些山头,如笔墨馒头。
在山顶的高坡画远山,强烈的光影,有助于我分辨山体结构的同时,也让我眼睛疲劳,尤其是逆光画暗面的树林,细节难辨,但我需要细节,很多时候,那是画面骨点。
10月24日晴,风大;车上写生Irving Nature park 延伸出去的半岛,白描结构,这截半岛造型简约利索,一个很长的豆腐块,如果不找结构,会简单概念化,我原来画过两次,都以减笔。这次很清晰的抓其结构,在强光逆影里。半小时内顺利完成,接下来就非常麻烦了,我居然找不到可以下笔的风景“眼前有景画不得".
由于透视角度的冲突,又不甘心放弃那美景,结果一个小时里,在海堤上来来回回三趟,最后放弃,回家。
野外 写生长卷最大的问题是户外无法检查画面,只有回家后才能全面铺开长卷。
打开看,庆幸我没有画蛇添足,户外的那种意识是对的,画面左下角不能画。接下来,我把三幅Irving Nature Park 写生长卷放在一起比较。做调整。
写生,是一种折磨却又无比快乐的事。
今天远眺Partridge Island隔离岛,它是圣约翰人心里最浓重的阴影,其诉说着第一代移民最悲伤的故事。是我的下一个写生目标。准备用花青来写生。
10月25日,晴,暖阳无风。
像一只山羊,我手脚并用的爬上了Irving Nature Park,对面的悬崖上,了解Irving nature Park的后山结构与脉络延伸的情况,画远景。
远景里有着倪瓒的萧瑟。
今日,惜墨如金。
海边难得无风,宁静而美丽。手脚都是泥泞,海边的山体有两种,一种石质,一种泥质。石质山脚长海藻,泥质山脚下是黄色的柔软泥石。圣约翰地处世界最古老的大陆板块。其山体上是各式鹅卵石垒成,各个时代的岩石断层都有----野外写生多了,我也有些像地质学家了。
写生哪里,很多时候由当时的气候情形决定,像今天天暖无风,我赶紧爬到山上写生,明天也许就海浪咆哮,我只能躲在车上画。
把远山交待清楚后,决定步行进入Irving Nature Park。我需要山里的一些细节,远处看不清楚。
进入山里,看到曾经以为是笔直的山脉,其实有一个转折,这转折受视觉角度的影响,远看是直线,仔细观察海滩上岩石与山体的关系。
今天,心,非常静,在静无人烟的山顶,惜墨如金,斤斤计较的点醒远山。极淡极淡的墨,依然在乎其型质。这时的我,心很古。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眼前的景再美,我都清楚意识到,哪些不能画----角度不对,它不属于我的画面。中国画是写意的,但也超常的严谨和理性。国画不是自己情感的泛滥与堆砌。
倪瓒在我心里,永远是理性的极致点。
2点45, 离开时遇见一位老友在山上竞走。我打招呼,他居然没认出我,野外写生的我,与日常的我不一样。
这也是我爱写生的缘故,每一个人内心深处都有野性,而我的野性只有在山林里会唤醒。
喜欢这种状态:在野性中寻找理性。
10月26日,晴暖,无风。
11点半,才把日常家里杂务做完,写生路上顺带把衣物带到旧屋去洗,新屋还没装洗衣机。12点正式开始写生。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进山写生远景,近景和远景很出色,现在的问题在中景上。
当时在布局时,不假思索的横扫,给中景处理带来很多问题,当时感觉中景重复形态的山峦,想虚势处理,结果,后遗症出来了。今天我一直在梳理其结构。根据现实山体的脉络与特征,运用我所知的自然方式,随势生发。我非常苛刻,对每个形和点。
画山体植被,很像织毛衣。
这是我第三幅该景点长卷,但这幅的角度是所有圣约翰人都熟悉的感觉,我要中国的笔墨,更要扎实而真实的山体结构,基本成功,估计我不用写地名,这个省的人们能认出来。
真实而不板结,我做到了,但最要命的是我在中景上过于草率。每次处理这类问题,需要非常的理性,我试图化腐朽做神奇。
找出2010年写生那幅5米的写生稿,对比看,感觉各有千秋。先生说我最新的这幅前景处理很有看头,我一般中景远景处理比较稳当,这次前景做画眼很成功。
但纸质对画面营造的限制很大,2010年的册页,优质。这次写生册,是劣纸,我感觉自己不是在画画,而是在控制一匹野马。
今年,我做到了如何去控制劣质笔、纸。我要自己不受材料限制。
2点,眼睛在太阳直射下疲劳,放弃。回家,途中顺带拜访老画家Peggy Smith。我喜欢她,老顽童。这是第二次见面,我们不客套,不认生;忘年交。意识到,我进入了一个本地一个很棒的艺术圈。
10 月30日,
细雨大风,惊涛拍岸,受太平洋夏威夷的地震、海啸影响,这大西洋也汹涌起来,今天12点半前去Irving Nature Park,停满了前来观涛的车辆。我第一次见这个平静的海岸如此的不安。
拍照和写生海浪。
10月31日,万圣节,阴天,一夜的大雨,中午2点,驱车在山的背后,画右边的远景。2点45,离开。只画了廖廖数笔,但是支撑画面的一个骨点。
沼泽地的沟壑水漫了上来,轮廓在变化,
原先太远, 视点的限制,我看不到准确的位置,只是模糊意识到,那个方位支撑点概念化的空洞.
到了山的侧背面,我终于看清楚那些细节,用这些细节可以准确的推断原先的轮廓链与笔墨的确切含义,衔接上,如此,就支撑起全景山水最右面的骨点。
写生高空式的全景图,需要几乎是360度的环视与分析。
我希望自己的严谨,不是西式的,而是宋代学人那种格致物理的严谨,中国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