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微信,
请点击右上角。
再选择[发送朋友]
或[分享到朋友圈]
康德说过:线条比色彩更具审美性质。在西方哲学体系当中,一门艺术是否抽象,抑或说具备了多少“诗性”,是评判这门艺术地位高下的依据。说实在话,我只看到了康德下的结论,但没有看到他论证的过程。所以无法得知康德是如何推演论证的。
在我自身的角度而言,线条是以抽象的形态给人以具象的感受,较之色彩以抽象的心态给人以抽象的感受,是其更具审美性质的地方。我在学习素描的第一天,老师给一个教诲:这世界上原没有线,线只是面与面之间的关系。由此得知,线其实是抽象至极的东西——对它的把握和描摹,其实决定于彼时面与面在一瞬间的关系。但是,由线构成的表现语汇,总会给人以具象的心理感受,例如一条漫不经心的起伏线,我们总会不自觉地将其心理投射与水纹加以混合——当描绘具体物像的时候,这样的心理活动的指向性会更加明确。所以,在某种意义上线描是由抽象的线与上述心理活动相结合的产物。而色彩表现中“以色貌色”,由此及彼,缺少心理活动的某种能动的参与,想必是康德得出结论的依据所在。
线是面与面的关系,这里面多少有点哲学思辨的味道。抑或可以这样说,意识到线是面与面的关系,是一种西方绘画理念的自觉。而以线论线,是中国绘画理念的不自觉。在这里,我们应当脱离惯常的语义来看待“自觉”和“不自觉”这两个词汇。当西方绘画理论得出线是面与面的关系的结论,在线的表现上转化为“不自觉”,于是以线取胜的西方画家屈指可数。而中国绘画理论中,忽略了线条的由来,把线的艺术价值提升到某种高度的时候,在线的表现和欣赏方面又是一种积极的“自觉”。传统中国绘画中所谓的“十八描”,是这种“自觉”在技法表现上的表现。而“紧劲连绵,循环超忽”、“春蚕吐丝”,又是这种“自觉”在视觉审美上的表现。
当线条成为一种独立的审美因素,同时在技法上又形成了特定程式,那么就会出现形式和内容在审美中出现“错置”。或许这样说更明确一些:当笔法或墨法成为中国绘画可以玩味的对象时,绘画表现题材和内容就会单一起来。中国画家通常会说:色不碍墨,墨不碍色。但是对于中国画而言,对于色、墨、笔法的过分注重和欣赏,相碍的是中国画应有的发展。
张缲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有其特定的时代背景,即使当年王摩诘以水墨入画,但这个时期绘画的课题依然是在造化和心源之间,找到某种两相契合的绘画语汇和题材。造化和心源的结合,确立了中国传统绘画的“法”和“理”。所以,在五代、两宋之间,带有现实创作意义的中国山水画和工笔花鸟画创作都发展到了极致。董香光“南北宗论”之后,褒南抑北之风日盛。当笔墨的意趣成为审美的主体之后,课徒稿完全可以替代外在的“造化”。于是乎,中国画家的创作态度就成为“不师造化,全在心源”了。陈陈相因,的确丰富了中国画审美和创作的传统,却限制了相应的发展。
对于王首麟而言,对于上述问题的解决之道,就是对“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在实践上的知行合一,对线条的凝练和升华,使之成为自身绘画创作中独具特色的语汇,而不是审美的主体。
王首麟的中国画创作初以泼墨作品为世人所知,在拙文中曾提及他的绘画风格:“以个人的方式,以率意的水墨语言,营造出既富历史意义,又富浪漫诗情的水墨之境。画家极注意以简洁的意象、单纯的色彩、空灵的构图去营造遥远年代的诗情与画意。在他的作品中,反复出现的总是古藤老树、瓦舍茅亭与文人贤哲,且以一种散淡隐逸的方式出现在画面中,人与物显出一种从容与和谐的态势,在闲适与优雅的氛围中架构起画家胸中特有的文化情怀。”如泼如洒的水墨与宣纸发生转瞬即逝的变化,来表现和确定物象,是泼墨的魅力所在。而在这个令人着迷的过程中,王首麟以面的方式体验了“线”出现所有可能的边际。也就是说,王首麟对于“线”的理解,是以“面”的方式达成的——而这个面是漫漶的墨迹铺陈而来,是如此难以控制。
而更令人着迷的,上述的文化情怀在王首麟的线描作品中有着明显的改变。在之前的作品中,王首麟一直用透视中的重叠法把人物层层叠加,以高度造势;而在长卷中,以散点与焦点透视相结合的方法,以宽度取胜。如果说他的泼墨作品是那种出世的洒脱,那么他的线描作品却是一种入世的关怀。王首麟的线始终带有某种苍莽感,直接触摸到表现对象厚重的生活质地。如果说在泼墨作品中,王首麟是以远眺的视角追忆某种失去的韶光,而在这些线描中,他将自己的视阈放在了描绘对象的高度和角度。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颂一代王朝之清明繁华,以俯瞰的视角,画中芸芸众生是为点景陪衬。而王首麟笔下的人物身上带着鲜明的地域特征,蹲坐、游走在他们的集市上,伴着嘈杂的声响出现在你的面前,让你为之动容。画面中的每一个局部,就如此真实的呈现出来,粗砺的质感,鲜活的细节,王首麟不厌其烦,加以了刻画和表现。
王首麟对学生说,要对线描有认识,先画一百二十米的线描出来。对于王首麟自身而言,这一百二十米的长卷,也见证了他线描艺术的升华过程。任何艺术家,在表现手法上都会有程式化的局限,如何突和提高,除了自身的努力之外,也需要某种机缘的巧合。画面起首,王首麟依然是他以往的面貌,人物五官特征突出,结构略显夸张;到了画面结尾,王首麟已然是一个新的王首麟,线条随心而出,人物、牲畜、器具等等,皆与造化相合。如果说之前的作品是“能品”,那么现在的作品就是“妙品”;如果说之前的作品是“妙品”,那么现在王首麟的作品一定就是“神品”了。
而长卷的革新意义在于,王首麟对中国传统线描不仅仅是一种被动的继承,而在于能动的创造。中国确立的“十八描”范式,虽然具有一定的广泛性,但是面对鲜活的社会生活和表现对象,如:枣核描、战笔水纹描、竹叶描、橄榄描、镢头描……已然失去了现实的功用。同时,要满足某种特定的需要,例如木刻年画、叶子的印制,一代大师陈洪绶亦不能脱出满足木刻限制的窠臼。而“援书入画”亦让书法中的特定笔法,限制了线描的创新和发展。或许可以这样说:出于对某种技术的满足,以及对于传统书法的尊重,我们中国传统意义上的线描,一直是戴着镣铐起舞。王首麟对传统笔法的继承显而易见,钉头鼠尾描、行云流水描、减笔描等等,都在作品中有迹可循,但是,彻底让这些传统描法服从于创作的要求,在画面中与现代的创作理念以及相应的解剖透视相符,是王首麟长卷创作当中,得心应手、游刃有余的前提。
王首麟捻管直下,信笔游走,一百二十米不起底稿,一气呵成。而画面中,人物历历、牲畜历历、器具历历……不是对生活,对造化之间繁衍生息的生民保有深沉的情感,这样工程浩大的线描,是没有能力可以继续下去的。并且,一百二十米的长度并不是王首麟哗众取宠的方式,而是容纳这个地域中生活的长度。里面林林总总的物象,不是空洞的表现。在这个创作过程中,王首麟确立了线描创作中的一个范式,那就是把艺术作品中的对象,以全景叙事的视角,提升到了我们的身边。一百二十米的长卷在某种程度上说,并不是作品,而是凝练了的生活。同时,王首麟回归了“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艺术创作必由之路,观造化、绘生民。
面对展厅里的作品,这一百二十米就从距离长度,变成了艺术的长度,这一百二十天就从时间跨度,变成了艺术的跨度。王首麟以其饱满的艺术创作热情,以及日益精进的绘画技艺,必定会为我们带来新的惊喜。
作者:汤海涛
分享到微信,
请点击右上角。
再选择[发送朋友]
或[分享到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