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端并完善于西方世界的抽象艺术，其美学的根据在于“纯粹形式”，它将形式推到了极端，从而从根本上改变了传统艺术形式和内容上分二元结构的关系。

　　抽象艺术在西方属于现代主义的范畴，它已走过了一个完整的发展过程，在它的故乡抽象艺术作为“当代主义”或“后现代艺术”的一个基本形式和语言因素，尚以多种形式延续着，但“此抽象非彼抽象”，应该是一个普遍认同的事实。

　　抽象艺术在中国的又一轮兴起，是新世纪初年的事情，但这一次兴起是很有规模的，并且在抽象艺术创作实践同时，还有对于抽象艺术批评和理论研究的同时开展。虽然在改革开放的初期，吴冠中先生就提出了抽象美的问题，但他是以提问的方式说的，并且还不是对抽象艺术本体的理论阐述。但这一轮抽象艺术的兴起所伴随的艺术批评和理论阐示，却要深入和开阔得多，它涉及到了抽象艺术的文化、美学、语言、个体性、当代性，等等诸多方面，而投入这个工作的则包括哲学家、美学家、美学史家、批评家等，可谓群贤荟萃，有声有色。

　　李向明是在这个时期投身抽象艺术探索的一位艺术家。在此之前，李向明是一位致力于写实油画，并有所成就的画家，他的油画作品除了这个时代共有的美学特征，为主题性和宏大叙事之外，他的作品还凸显了画家难以释怀的乡土情怀，这即是燕赵大地上弥漫着的特有精神文化气息。尤其应该特别指出的是，李向明的故乡邯郸，古为赵国都城，历史积錠深厚而又丰富。这一切都作为某种精神背景反映在他的文化精神甚至性格之中。

　　每一个自觉地走向抽象艺术创作的艺术家，都是具有某种内在动力的，而李向明的动力则来自对形式的敏锐，他曾出版了一本黑白装饰性的小画册，这本画册一方面非常鲜明地反映出他的形式演绎才华，另一方面则预示了他向抽象艺术发展的可能性。

　　李向明抽象艺术的拓进，有一座桥梁，这就是表现主义绘画。他在九十年代初增在天津美院高级研修班深造过两年年，天津美院油画系进修班，开班宗旨就是以表现主义绘画为主要学科方向，当时集中了一批有志的教师和优秀学生。由于他们的努力，出现了一批很有实力和创造性的画家，最终使天津美术学院成为表现性绘画的重阵。

　　李向明从天津美院进修班结业之后，就开始了抽象艺术的探索。表现主义之所以可能为抽象主义艺术准备形式和语言条件，并成为其前奏，就在于语言符号呈示的独立于表达客体形象自主性价值，所以从写实表现主义绘画到抽象表现主义绘画之间的距离是很接近，有时就是一步之遥。

　　李向明跨过了这一步，前期他的抽象绘画作品并不是很纯粹，意象的感觉很明显，但在中后期，他越来越重结构，作品因之就日见纯粹。

　　中国抽象艺术和中国的现当代主义艺术，从创作者的精神文化动因来说，不庸置疑是来自西方的（欧洲和美国)。按照中国自身文化精神，如果不是对向开放原因，中国的油画艺术理应象十八、十九世纪的俄罗斯绘画一样，将启蒙主义为精神法则，以写实主义为形式法则延续1——2个世纪，但中国的精神已经进入“赶超”的宿命，艺术作为一种意识形态意义的上层建筑，不可能回避这个“现代性”的宿命。于是，我们就可以清楚地看到，中国式第一轮现代主义艺术运动，就是一个这样的基本套路，中国问题+西方语言形式，人们可以明显地看到精神内容和形式内容较为生硬的结合，远远达不到，西方现代主义艺术的品质——由艺术自律而达到“形式中的内容”，或者，形式即内容的境界。

　　在体制化的艺术权利评价系统中，有关艺术内容的关系之中，有一条基本规定，即“形式决定内容”，这是完全忽视艺术本体性态的一个荒唐的“法规”，它基本阻断了艺术家在艺术本体上的自由表达。正因为如此，抽象艺术在中国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之前，是视为“资本主义的艺术形式”的，是要口诛笔伐，并根本禁止的。为什么？这是因为（绘画内容)和艺术的精神内容（主题内容)完全融合在一起了，这一点只要看一看艺术的历史评价（艺术史评价)就十分清楚不过了。所以，最为主张艺术的社会性诉求的欧洲法兰克福学派的领*人物马尔库塞在论及艺术形式和艺术内容的关系时，才会有下述命题：

　　“只有成为自律的艺术，艺术和政治才发生关系”。

　　什么是自律的艺术？按照艺术本体的特性拓展和创造出来的艺术；艺术的形式内容和艺术的主题完全统一和整合起来的艺术，才是自律的艺术。在这里最为著名的就是被公认政治艺术最典范的作品，德洛克罗瓦的《自由领*着人民》。遗憾的是在中国近几十年的现代艺术之中，中国是当之无愧地被称为最大的批量生产政治艺术作品的国度，在这类作品，绝大部分可称之为垃圾，有极少数有一些价值，但尚没有产生与《自由领导着人民》这样等量齐观，经得起历史反复检验的伟大作品。

　　观察李向明十余年来在抽象艺术上的探索和创造，我们可以认为——虽然他走上了抽象艺术之路，但他仍然不是一个纯然的形式主义派艺术家，他是很重艺术的主题内容的，更明确的说，他是既重艺术的形式，又重艺术的主题内容的。套用一句现在的流行语，李向明是两手抓，两手都硬。

　　近些年，李向明在抽象艺术的探索上提出了一个“土语”的精神母题，李向明的土语之谓，传达出了李向明抽象艺术之路，本土性回归的志向。

　　前文说过，中国抽象艺术在资源上是没有多少自己的精神文化资源可言、可观的。但这应该是中国抽象艺术第一阶段的事实，从本世纪初年开始，中国的抽象艺术探索通过一批有才华的艺术家的努力，已经出现新的气象，这个新气象的特征就是艺术家们在两个向度的努力，已经取得令人欣喜的成就：一是往个性里发展，二是在本土中找资源。代表人物有尚扬、王怀庆、苏笑柏、陈行等等，虽说是两个向度，但“本土”的向度，却不是民族主义，而是文化和精神，最后它们终成一统——个性。

　　李向明就是这个代表人物中当之无愧的一位。

　　在这里我们不妨将尚扬和李向明作一个概略比较。作为近些年在抽象艺术探索和创造，卓然而具大家风范的尚扬，近年在抽象艺术的本土拓进做出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尚扬和李向明共通之处主要，都是在本土精神和本土文化寻找创造资源，但二者的路径却不相同，尚扬是在中国士人和文人的美学精神寻找资源，如：他著名的《董其昌计划》，这应谈这个抽象艺术近些最重要的成果，尚扬的艺术高雅而又雄浑，很得中国的神采。而李向明的精神资源则是来自燕赵大地的乡土和民间，与乡土写实绘画所不同的是，由于抽象语言的超越和纯粹，也会自然地呈现非俗俚的品味，这就是形式本身魅力的自然呈示，这就是雅俗神奇转换在艺术中的体现，——李向明在美学上是成功地找到一条大俗而致大雅的方式。

作者：邓平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