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初，中国工艺美术协会向选出的7位民间工美大师颁发了“终身成就奖”，这其中就有“面人汤”的第三代传人冯海瑞。当78岁的他闻知获奖消息时，第一反应竟是：“他们以后不会不让我参加展览了吧?”这样单纯的想法惹得全家人哄然大笑。

　　面对痴情一生的面塑艺术，冯海瑞的态度同样单纯。可是，从最初的兴趣到如今的责任，孜孜不倦数十年，他的艺术人生真的不简单。

　　北京面塑源自山东菏泽

　　面塑，就是用面来塑造各种形象。它出现于汉代，当时是作为陪葬的祭祀品。之后历经了一两千年，逐渐形成了现在所见的面塑玩偶。

　　在民间艺术的范畴里，面塑是一门带有表演性的艺术形式：艺人坐于街口，打开工具箱，取出一块面团现场表演，不过10分钟便可捏得一个玩偶。

　　北京面塑源自山东菏泽地区的“花贡”，同时也借鉴了南方米塑的一些经验。每逢年节，菏泽这一地区的民众就会举办祭祀活动，家家户户都用带颜色的蒸面做一些贡品，以供奉每个节日所代表的神仙，于是形成了带有立体性的花贡，有人物、花果、福禄寿等。相对于北京面塑，菏泽花贡却要大得多。菏泽的艺人背着材料箱，来到城里演示面塑制作，并将其出售，花贡逐渐变为立在木棍上的玩偶。上世纪，北京大街小巷经常见到的举签式面人，它们的根儿就在山东菏泽。

　　清朝末年，山东的面塑艺人沿京杭大运河来到北京的东大门——通州。通州人汤子博能诗善画、博学多才，他对这种手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把国画艺术和面塑艺术结合起来，赋予了传统面塑新的生命力。经他的创新，传统的举签式面人变成了托板式面人，于是这些街头的玩偶跃上了橱柜、书桌，变身为供人们欣赏的案头艺术，北京“面人汤”的名声也越来越响。

　　捏面人要会画人物

　　冯海瑞自幼喜欢这门艺术，小时候因为这个爱好，没少受到父母的责罚。他回忆道，每逢父母让他出去打瓶酱油，但凡路上看见捏面人的艺人，他就会一路跟着看，有一次竟从木樨园一路跟到永定门，直到那人收摊，他这才想起回家，还把该买的东西忘在了脑后。

　　最初，捏面人只是冯海瑞的爱好，却不得门道。1973年，他在朋友的引荐下认识了“面人汤”的第二代传人——汤金章。汤金章的岁数才比他大两岁。那时，冯海瑞下班后晚上常去师傅的家中学习面塑，让师傅给指点一二。

　　冯海瑞年轻时在北京印染厂工作，负责图案设计，虽会绘画，却不能画人。他从师傅那里得知，捏面人需要有绘画的基础，因为捏的是玩偶，必须要会画人物。于是他也开始练习人物绘画。冯海瑞说，学习捏面人，不能只学手艺的皮毛。如果一个面塑艺人经过了专业的绘画训练，那么他在捏塑时就能够透过包在外面的衣服看到人物里面的骨骼，经其手的面人就是有里有外、活生生的人，并且更加耐看。“面人汤”一脉传人的面塑宗旨是：既要有形，也要有神。他们塑的是面神，不是面人。

　　冯海瑞退休之后，便在家潜心从事面塑艺术。在他看来，退休之后的事业要比前半生从事的印染有成就得多。

　　小工具造出大艺术

　　制作面塑的材料与工具看似简单，但是做出来并不简单。面塑的可塑材料是富强粉加适量的糯米粉，其比例虽有一定之规，却不能像数学公式一样谁都可以套用，每个艺人根据自己捏塑的习惯，对于比例控制、手劲大小都有一套自己的心得。对于冯海瑞而言，他的素面掺入的糯米粉相对较少，因为一旦糯米粉放得过多，在冬天素面就容易发脆。通常艺人都将素面蒸得过软，冯海瑞却不以为然，因为较软的素面虽易捏出形状，但也更易变形，本来捏的是个大胖子，到第二天就变成了小瘦子。

　　制作面塑的工具也很平常，就是一些像剪刀、梳子、竹签、锥刀、镊子之类家里常用的工具，唯独最主要的工具——塑刀，比较特殊，其形状似柳树叶，一头尖，一头扁。然而，捏面人最终还是要靠手来捏，制作时以左手作为造作的台面，右手或持塑刀，或揉、捏、粘、搓、剪、展、挑、拨、按等。将这些技巧练到炉火纯青，可耗费了冯海瑞不少功夫。

　　“面塑与泥塑不同，若鼻子做小了，泥塑可以再添些泥上去，但面塑不可，面塑讲究的就是一气呵成。人们一般都说捏面人，没有说雕面人的，因为面塑用的是加法。捏的过程中不能往下刮面，否则表皮就容易带伤，不光滑。”冯海瑞强调，“捏面人，就是要艺人一手准。”

　　京味儿浓郁的民俗题材

　　传统的戏出题材是“面人汤”一脉老艺人的拿手绝活。据冯海瑞介绍，当年汤子博老先生喜欢与戏曲界的名伶交朋友，让他们指点自己的面塑，演员只要拉个架子，就能让汤老先生受益匪浅。

　　在生活中，冯海瑞也是个京剧票友，又是篆刻爱好者，还是个爱与人聊聊老北京的人。种种爱好的铺垫，才得以让他的面人如此活灵活现，也开辟出一种新题材——民俗面塑。有一次，冯海瑞在东岳庙的民俗馆现场表演面塑制作，同场表演的另一个面塑传人在捏老北京的煤球炉子。正巧这个小物件勾起了一位带着孙子来参观的老太太的回忆，她开始给孙子细说过去人们依靠炉子生活的场景。这件事让冯海瑞感触很深，竟发现面人可以与百姓的心联系得如此紧密。于是，他开始潜心研究民俗题材的面人，塑造活生生的场景让人们看到往昔的生活。

　　在众多题材中，民俗也是最难把握的。他的“老北京年景风俗”系列和“北京六大茶馆”系列最具代表性。这其中的内容涉及北京民俗的方方面面，需要艺人具备丰富广博的生活、文史知识。冯海瑞举了一个例子，在他的“北京小吃”系列中有一幕晚上卖熟肉的场景。晚上卖夜宵的小贩都要背一个柜子，卖羊头肉、羊杂碎的小贩背的是白柜子，卖猪头肉的是红色或绿色的油漆柜子，单凭颜色他就能分辨出哪一个是回民的食物。

　　冯海瑞这样解读“工艺”两字：“工艺，一讲工，二讲艺。工是手艺，艺是修养。没有‘艺’来填充面人的内涵，即使做完，这个面人也只是个死人杵在那儿而已。只懂得如何捏面人，却不知道要捏出什么样的面人，那就丢了面塑艺术的精髓。”

　　传承不能只是口号

　　几年前，冯海瑞师徒赴日本交流面塑艺术，当他给外国人示范面人如何制作时，耳边不时传来观众的赞叹：“这是中国的文化!”“他捏得这么细，这么有耐心!”

　　如大多数传统手艺的命运一样，“面人汤”的传承也面临着危机。冯海瑞为此而忧心焦虑。

　　这几年，北京各区经常组织一些民间美术下基层的活动，邀请一些老艺人到各个社区教人们捏面人、剪窗花。冯海瑞也经常收到这样的邀请。组织者的初衷固然好，既可以普及面塑艺术，也可以丰富社区百姓的生活。然而，这样的活动往往不受关注，效果一般，而且有几次组织者还开了动员会，之后却没了下文，这让冯海瑞感到很无奈。

　　“现在的年轻人捏面人多数只是爱好，他们不一定能静下心来做这件事。跟我学过捏面人的很多，但能坚持下来的人太少了。”冯海瑞说。他现在固定的学生只有三人。他的女儿冯洁受其影响，也把面塑传承作为自己的事业，她常去附近的学校教孩子们捏一些玩具，起码让孩子们知道什么是北京面塑。

　　如何传承这门艺术，冯海瑞、冯洁感到一种沉甸甸的责任。但愿，“面人汤”后继有人，魅力不减，依然是带给人们快乐的玩具!

来源：雅昌艺术网 作者：许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