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包围城市（农民进驻城市小区）》（洪耀先生来访，他的一组弹线作品可同“虚城计”若即若离地挂钩。先生年届七十，思想却比很多美院学生的思想超前。）

传统城市往往延续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不变。今后的城市会因人而变，因事而变。短暂与流动的快餐城市将会自由地兴起和消失。比如在西藏冈仁波齐峰的南麓，或者在索尔兹伯里旷野上的巨石阵附近，或者在格陵兰岛观察北极光的最佳地点，聚集成千上万的人物，包括学者、艺术家和饮食医疗人员，带上特定的简易的“住宅”，尽兴地住上一个时段，从事考察与研究或体验与表现，组成临时城市。以网络为纽带的虚拟城市则会打破彼此独立的疆界，组成城市集合体，形成专业型的线状城市或跨专业的网状城市或放射状的开放城市。各种不强调持久的快餐城市或虚拟城市能否被历史铭记，取决于它的人文价值和影响。

由于个体的持续解放和专利制度的持续推行，互联网时代使得个人隐私变得公开和集团活动变得隐秘。这如同物理学上翻转内胎的假设：一个足球的封闭内胎在理论上可以把它翻转过来，内壁变成外壁而外壁变成内壁。翻转的通道是内胎上的分子与分子的间隙。在广义相对论那里，空间是弯曲的，时间是不均匀的，宇宙不必是无边无际的。这对虚拟的未来世界、未来城市、未来艺术、未来人生提供了理论支持，而当代和未来的技术则会提供实践支持。

法国拉维莱特公园解构主义建筑

法国人马克·菲利普在1994年发起的“未来考古鸟”计划，简称“KEO”计划，K、E、O是地球上二百多种语言使用率最高的三个字母的发音。这项计划的内容是地球公民给未来人类写封信，内容不限。信件通过宇宙飞船送入太空。选择太空储存而不是地葬，是因为太空是引人遐想的对象。如果埋葬在地球，将面临地方和国家的选择。欧洲旅航部门表示对此项计划给予技术支持，当时各国青年反应最为积极。(网址：http://www.keo.org。) 通过未来考古鸟，让今人同5万年后的人类对话，带有很大的虚构成份，它充满着对未知世界的深切关怀。遗憾的是，实用主义盛行的中国对此却缺乏感觉或置若罔闻。未来考古鸟计划的中国组委会基本上是个无所作为的准官方机构，由陈佩斯充当形象大使近于搞笑。即便如此也看不到中国美术家的身影。由此我特别欣赏“虚城计”的构思。

未来考古鸟飞船模型

即兴设想的课题

现实世界是肤浅的和单调的，虚拟世界却充满着理想并因人而异。在可预见的未来，实体的矩形电脑空间，将会变成以个人为轴心的、全息的、球状的虚拟空间。虚拟世界作为虚拟空间的先驱，它的核心功能是将理想境界植入现实生活，进而形成这个时代的标志。本文先设想几个宏大课题，表示态度上的参与。

无障碍交往方式

人际关系变得越来越隔膜、个人变得越来越孤独的今天，虚拟世界的交往却变得异常活跃与随意。这在异性交往中体现得特别突出。未来的异性交往会比当今的交往要宽松许多，前提是养生技术的提高和道德观的改变。男女握手在孟子的时代是不允许的，情侣当众拥抱在道学先生的眼中是有伤风化的，日本青年男女公然在地铁乘客面前造爱绝对是被视为作风败坏的。据说罗马的覆灭同异性关系放肆和同性恋有关，它会导致反常的疾病。但如果相关的疾病被控制，人类的这种担忧将会消失，道德标准会随之改变。数千年来，人的各种出轨念头，包括社会的、道德的、政治的、学术的、教育的、日常生活等各各方面，在习惯势力的高压下，始终被抑制着。其实只要不伤害他人，只要不强调奢侈的条件，很多反常的念头在生存逻辑上本来应该是正当的。无障碍交往作为君子、伪君子、罪犯共同渴望的境界，在我们活着的时候尽管还做不到，但却会成为一个绕不开的话题。艺术家可以通过艺术来满足人类出轨的念头，因为艺术总是率先享受社会与道德审判的豁免权。在艺术表现上，虚拟视频、全息场景、图片、绘画同实物、肉身并置的作品会大量出现。它们不仅能表达新的艺术形式和观念，还能表达人的新兴的感触。

无障碍神游方式

徒步或乘车船游观叫旅游，通过看书看图和想象叫神游。无障碍神游，就是能够从现实的或历史的、科学的或非科学的、实用的或娱乐的层面，无孔不入地了解你的游览对象。未来的神游领域包括整个已知的世界。我曾做过一次旅游梦，梦见前往神秘的百幕大魔鬼三角区游览，先飞升到太空，透过云层观察百慕大三角区的水陆布局，通过仪器显示气流、水流、光子流、电子流、地磁流以及三类声波的形态。降落后改乘气垫船体验魔鬼三角的诡异氛围。然后穿上消压潜水服下潜，到海底火山口感受生物变异的过程，被食人巨蜇吞食后死里逃生。又同美人鱼不期而遇，一时好奇，挠它的鳍看它是否怕痒。整个梦境如同一部科幻电影的粗糙素材。科幻电影只是供人被动接受的虚拟故事，未来的神游景观却是可以自由选择的直观对象，满足亿万人无止无休的好奇心。既可以使人体验到科幻电影的离奇经历而不死，也可以像考古学家或生物学家刨根问底地去寻找各种直观的答案。这类由一人发起、众人参与的作品，用不了多少年，就会成为人们身边虚拟的现实，并将切实地影响人类的生活。对于这种虚拟艺术，我们在做准备吗？不知道。很多人认为这是痴人说梦，不屑一顾。人们感兴趣的是周星驰演出的僵尸之类的八卦电影，或是让人痴迷的金镛小说为脚本的噱头电视。比照具有未来价值的美国的科幻电影与仿生装置，中国艺术界应当感到羞愧。

洪耀《太平洋（台湾东海岸）弹线》，水下摄

短期未来的艺术

我曾设想过一个研究课题：美术家谈未来美术。响应者寥寥无几。由此我发现中国美术界关心当下者多而憧憬未来者少，关心身边利益的人多而喜爱长远思考的人少。它体现出当今中国总体的社会品质。解决的办法是首先关注同利益联系的短期未来。所谓短期未来是指未来十年左右的社会风尚和艺术风尚。这些风尚在没有形成的今天，已经有了某些苗头。将这些苗头放大，变成具体的作品，便是短期未来艺术。比如探寻个人言行楔入互联网的最佳方式，比如处理个人在现实城市隐逸与在网络城市彰显的关系，比如公共艺术(奥运会开幕设计之类)的全民同步参与，等等。这一切即便同目前的专利制度挂钩，现实世界也会变得富有生气、趋向理性并会减少争议与社会磨擦。

比较型虚拟社会方案

采用个人原创与众人参与改编的方式，将种种困惑人类的两难选择，诸如专制与民主、专利与共享、责任与自由、发展与毁灭、放纵与抑制等课题，也包括始终没能解决的大面积官员贪污、两极分化、房地产泡沫、通货膨胀等现实难题，通过虚拟的方式并列展开，让人们在感受和比较中判断优劣，让当事人自觉地调整自己的行为。这种形态的“作品”不同于影视之处，主要在于众人参与，它不会受制于预定的结论。这将是虚拟作品体现人文关怀的重要课题。

袁晓舫《夜香港》

红客

未来的红客与流行的黑客作风相反，它们是网络虚拟空间参与者的挚友，像血液中的红血球一样始终在网上陪伴所有的网民。当你在线时，如果你的信息语无伦次，如果你漫游的内容有伤身心，如果你的邮件、文章或聊天内容的用语过于消极，比如悲观、颓废、绝望、狂躁，有自杀倾向或犯罪动机，红客会在无人指令的情况下，针对你的情况而自行出现。红客的传达方式是声画同步的影像，功能是对你进行提醒、劝慰、解惑，或者经过你的认可，带你进入特设的境界，改善你的心情，改变你的想法。它比当今电台和网络的夜话节目主持人更有人味、更温馨、更耐烦，更保密，而且不知疲倦，不怕你漫骂。它还会随时根据你的反应而调整手段，直到你的坏情绪消解为止。

上述种种课题，如果以虚拟艺术或非艺术的形式出现，将会成为未来文化形态的入口。相关技术的突飞猛进，会使这些“艺术”形态变成人类的生活常态，并由此而开发人类长期沉默的潜能。

随感

佛教认为各色各样的事物，包括人的肉身与精神，统统都是空虚的幻象，简称“色空”。不过佛教并不因此主张教徒集体自尽，告别这一切罪恶的因缘。相反，佛教却在人间大兴土木，营造寺院，塑造佛像，绘制壁画，举行声势浩大的法会，动用同帝王一样排场的仪仗向人间宣示，用入世的行为推广出世的人生哲学。与此相映成趣的是，虚城计的构思者们也将以市民的身份，标榜超越现实城市的生存方式，把虚拟世界植入现实世界，让虚幻与现实并存互动。在中国，这种新的生存方式有着数以亿计响应者，并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扩展。

零八奥运之际写于西安美术学院

作者：彭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