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法史上，有两个人创造了书法艺术的时代高峰，一个是王羲之，一个是颜真卿。王羲之被尊为“书圣”，他广泛继承，在前人的基础之上，开创楷、行、草书法新体和妍美流变的书风，树立了时代巅峰，为世代效仿。王羲之之后，尤其在南朝，王羲之的书法成为历代文人把玩和学习的典范。尤其在初唐，李世民以帝王之身亲撰《王羲之传论》，称王羲之书法“不激不厉”，“尽善尽美”。以此为契机，有唐一代无不临习王羲之书法，而王羲之也从此确立了其“神样”的品质和地位。

　　而颜真卿的丰碑则建立在继承王羲之的衣钵上，却又能冲破其束缚，创立了不仅属于其自己而且匹配于时代精神的书风，从而确立起堪与王羲之比肩的书法史地位。苏轼曾云：“诗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韩退之，画至于吴道子，书至于颜鲁公，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尽矣。”（《东坡题跋》）

　　在颜真卿之前，唐朝书法已创造辉煌。以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和薛稷为代表的“楷书四大家”，全面继承隋以来北朝碑刻和南朝书札相融合的方向，确立了楷书的严格的法度，为有唐一代楷书的高峰开启了大门。同时欧阳询、虞世南和褚遂良等人也积极继承前人行书的成就，尤其临摹以《兰亭序》为代表的王羲之行书，确立起王羲之书派的康庄大道。虽然初唐以来书法取得了惊人的成就，但还没能树立起丰碑。只有到颜真卿出现，创立起一种方严正大、朴拙雄浑、大气磅礴的“颜体”书法时，有唐一代的高峰才真正树立，而这座高峰堪与秦汉、晋的高峰想媲美。

　　《颜勤礼碑》是颜真卿晚年的代表作品。此碑自署立于唐大历十四年（公元779年），离去世不过五年。楷书，碑文一通。碑高、宽、厚为175cm×90cm×22cm。碑四面环刻，存书三面。碑阳19行，碑阴20行，行38字。左侧5行，行37字。 右侧上半宋人刻“忽惊列岫晓来逼，朔雪洗尽烟岚昏”14字，下刻民国宋伯鲁题跋。现存西安碑林。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初拓本。

　　此碑全称《秘书省著作郎夔州都督府长史上护军颜君神道碑》。颜勤礼乃颜真 卿曾祖父，颜真卿撰并刊立此碑时，年71岁。

　　此碑在欧阳修《集古录》中曾有记载，但清《金石萃编》等书却未著录，可见 此碑在北宋时尚为人所知。元明时被埋入土中，至民国年间才重新发现。据宋伯鲁1923年的题跋称：此碑1922年10月曾由何梦庚得之于西安旧藩廨库堂后土中，时碑 虽已中断，但上下都完好，惟其铭文并立石年月，因宋时作基址而磨灭。初出土拓 本，“长老之口故”之“故”字，当断处有断线纹，但不损笔画。其后“故”字下泐。首行“碑”字右竖笔未损。

　　此碑因自宋以来久埋土中，故未受损，历历如新，雄迈遒劲能传颜书之本来面目。此碑笔法方圆兼施，功深力厚；结构方正谨严，宽博大气；章法行列有致，整齐中寓变化；风格厚重拙朴，大气磅礴。所以，此碑是颜真卿晚岁力作，特别适合作为学习的范本。

　　《颜勤礼碑》是颜真卿晚年的成熟力作，加之为先人立碑，充满庄重敬畏之情感，所以其结构中规中矩，在规范中求变化。下面我们概括性地对其结构的原则加以勾勒。

　　一、谨严方正

　　颜真卿是唐朝最为正直的大臣之一，具有几乎所有的如报效国家、舍生取义、品质高尚和性情清高的道德君子的特征。他的一家为国捐躯，他自己最后因为不屈也为叛军杖杀。在其行书作品《告伯父文稿》和《祭侄文稿》中均表现出他的这种精神和豪迈。欧阳修曾称其书如忠臣烈士，道德君子，可见评价之高。所以，以此人品写楷书，谨严方正当然为第一选择。

　　《颜勤礼碑》是颜真卿为其祖父立碑，其中的恭敬可想而知。所以，该碑结构平稳端方，重心稳实，不偏不倚；笔画排列有致，毫无突兀之笔，亦无信手写就之急就章，所有笔画排列均中正谨严。这样的例字在该碑中处处皆是，如“所”、“君”、“烈”、“官”等字。

　　二、 宽博大度

　　初唐时“四大楷书家”树立了书法的鲜明风格，欧阳询的险峭、虞世南的平和、褚遂良的遒媚、薛稷的瘦硬，他们楷书的风格继续和发展了隋朝以来的融合南北的成果，为唐朝楷书的成熟打下了基础。到盛唐之时，摆在颜真卿等人眼前的是前朝诸大师所树立的高峰，他们需要摆脱前人的羁绊，创造自己的书法风格。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颜真卿继承和吸收了前朝楷书的所有营养，为自己的风格创造铺路。

　　随着盛唐的到来，唐朝的国力空前强盛，国家和国民充满了自信。这种强盛的时代呼唤着与之相应的博大恢弘的文艺风格，此时的诗歌如李白的飘逸、杜甫的沉郁，绘画如吴道子的“吴带当风”，文章如韩愈的瑰奇。而书法的博大厚重的风格非颜真卿莫属，也正是因为颜真卿创造了这样大气磅礴的书法，他才取得了堪与“书圣”王羲之比肩的崇高地位。

　　这种宽博大度的书风在颜真卿的楷书结构中得到鲜明的体现。王羲之以来的楷书以“平画紧结”为主，所以笔画紧密，中宫收缩，结构谨严。而颜真卿一改此法，使用“平画宽结”，借鉴篆书的体势，正面示人，笔画平正宽疏，左右均匀对称，不再使用王羲之以来的右肩微耸的欹侧取势，形成了宽博平稳、厚重磅礴的气势和风格。如“州”、“南”、“邠”、“御”等字。

　　三、 外密中疏

　　颜真卿楷书结构的另一重要特征是外密中疏。北魏时期的《张猛龙碑》、《龙门二十品》等，以及初唐欧阳询的楷书，笔画安排紧密，中宫紧收，字形相对窄长。但这类结构的撇捺开张，伸出字外拓展空间。然而，整体风格仍属紧峭平正，内紧外松。而颜真卿的楷书笔画安排宽疏，中宫宽绰，笔画四外撑足，字形方正，但整体向字之四周有一种扩张力。风格宽博疏朗，外密内疏。如“门”、“府”、“彭”、“诩”等字。

　　在章法上，《颜勤礼碑》表现出整饬端严的整体风格，与其楷书的宽博大度、厚重拙朴的整体风格相一致，也与颜真卿正直豪迈的个性相一致。下面就来简略分析一下《颜勤礼碑》的章法特点。

　　一、界格分明、整饬端严

　　《颜勤礼碑》是颜真卿为其祖父立碑，心中充满了敬畏和爱戴。这种心里的状态，只有选择整齐端庄的章法形式才足以表达，不可能选择错落变化的章法形式。所以，颜真卿在起稿时，认真地画上了界格，使每个单字具有独立的空间。界格高略大于宽，形状方正，这符合颜真卿楷书字形的特点。其字形方正，略突出竖画，形成高略大于宽的长方形。每个单字居于字格之中，享有独立的空间，不会产生拥挤或疏离的处理。反而，根据每个单字笔画多寡，字形大小、宽窄、长短等的不同，自然产生整体章法的疏密空间的变化。

　　二、整体茂密谨严

　　颜真卿楷书结构以外密内疏、四维撑足为主要特点，向外有一种扩张突出的膨胀之力，其结构茂密宽博。这种结构放入具有固定空间的界格之中，必然也对字格的外围产生扩张的压力，使得字格外围撑满。一个个外围撑满的字格合成篇章，共同形成茂密谨严而又大气磅礴的章法审美。这是颜真卿楷书的重要特征，并且在《颜勤礼碑》中突出地反映出来。

　　四、 平正谨严中富于变化

　　楷书虽以平正为上，但不至于缺乏变化，导向相反的刻板寡味。在《颜勤礼碑》中，颜真卿非常注重在平正端严中寓于变化，克服易致板滞的缺陷。他虽以界格为规范，但并不为其所束缚，而是根据字形大小、笔画多寡适当调整。有时将一个单字的笔画写在字格的边缘线上，有时则超出字格，似有侵占上下左右邻近单字的字格之嫌。然而，正是这种遵循字格原则而由不为其所困，才使《颜勤礼碑》在整体端庄的局面之下，具有了大小、疏密、伸缩、收放等变化之美。

　　五、 苍茫大度、厚重拙朴

　　《颜勤礼碑》笔画中锋用笔，厚重拙朴，自然生动，极具力量之感。整篇以整饬端严的章法排列，产生一种苍茫大度的历史感。同时，该碑历经千年，石碑风化模泐，石花与笔画、界格融为一体，更加突出了金石味和苍朴厚重。品读该碑，不可忽视了这一点。

作者：秦金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