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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画的发展离不开传统的继承与时代的创新。绘画是一项创造性的艺术活动。绘画的创新,除了以新的艺术形式给人带来新的视觉冲击外,更重要的还在于通过抒发创作者的真性情,赋予作品以强烈的人文精神和情感内涵,给予欣赏者以心灵的洗礼和思想的震撼。
但近些年来,很多关心中国画发展的人士指出:在山水花鸟画领域,几十人的作品摆在一起或刊登在报刊上,粗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画的,大同小异,没有多大的差别;不少作品尽是一些物象的堆砌,以画面效果吸引观众眼球为能事;一些权威性的全国重大画展上的不少获奖作品,也缺乏思想内涵和人文精神。许多评论家把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归结为“当前画家缺少文化,缺乏修养。”
我不完全同意这种观点。因为当前从事中国画创作的队伍中,大部分是美术院校毕业,有些是硕士、博士,甚至是博导、教授、研究员、院长等高学历高职称的。在这样的人员构成中,真的还缺少读书、缺少文化、缺乏修养吗?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为什么有些画家辛辛苦苦探索创作了一辈子,下了不少的苦功,但还总是在中国画的传统样式里转来转去,画不出有新内容、新意境、新形式的艺术作品呢?甚至有些画家画到老,还弄不懂何为“师法造化”,搞不清模仿与创新的差别。以致上世纪开始的“中国画穷途末路”、“笔墨是否等于零”等争论,仍然困扰着一代代的画家,影响着中国画实现真正的创新与发展。
我认为,造成上述现象的主要原因,一方面是创作者对艺术创造的本质缺乏正确的认识,对中国传统文化和民族绘画传统存在认识上的偏差,对中国画创作的精髓实质缺乏真正的理解;更重要的是淡忘了中国画艺术创造的原动力——创作者与生俱来的“真性情”。
一、艺术创作为何缺乏“真性情”?
我们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都各自长有独特的体态面貌,都有自己对事物与众不同的观察角度和评判标准,也都有各自的性格特征和精神面貌。为什么我们每个人与生俱来的鲜明的个性特征,在中国画创作中却很少能够在作品中展现出来呢?我认为这主要是人出生以后,后天受到社会环境、教育等方面的影响,鲜明的个性、独特的视角和与生俱来的真性情,容易在不知不觉中被传统中国画千百年所形成的程式所淹没;被当代世俗社会共同的审美取向、共同的价值观所左右;在走上艺术创作之后,我们先天生来就有的真性情,在所谓的“规范”中被标准化、同化了。
1.难于突破传统“规范”的藩篱
中国画是一项中国人的行为,它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是一项有目的、有意识、有选择原则与价值取向的文化行为。中国画艺术形式的形成,深受传统哲学思想和东方文化精神的影响,又经千百年的锤炼,逐步形成了独特的精神内涵和艺术表现形式。早熟的中国艺术在千百年前就已经圆融化解了主观与客观的矛盾,建立了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艺术哲学。艺术的价值有赖于人类情感的深度,重在表现永恒的人性。或者说,它直接源于主体的个体生命对客体自然万物的深切感悟。然而,在中国画的发展过程中,存在着“重传承、轻创新”的倾向,传统的创作方法喜欢追求某些“典范”,崇奉这种标准的“规范”。这事实上是把艺术创造所要表现的精神思想和所需要的表现技法僵固化、公式化了。
正如杨力舟先生所言:“中国传统绘画自身的习性对人们的束缚所带来的消极作用也是不可低估的,自古习画者从临摹入手,临摹古人、临摹老师,似乎是天经地义,不被怀疑的唯一途径。……当我们从艺术观念到表现手法,磨练多年,掌握了一套技法,有了拐棍,回到自然中去采掘生活时,已经费去很多时光,已经戴上了旁人的眼镜,自我感觉的灵性被消磨了很多。到头来还有的学子根本不懂得师法造化,毕生逃不脱茧壳而无所出落……”当前画界存在的这种曲解传统,把传统的某些样式、程式定性为不可逾越的规矩,这种观念和做法既不利于个性风格的创造,更违背了艺术创造表现独特个性情感的本质要求。
如中国花鸟画传统中的画梅兰竹菊松等,它的特点在于不是对现实对象的模仿,而是将道德情操映射在对象上的一种概念的表述。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绘画符号趋于固定化、公式化。每一个自然物在中国画中慢慢变成不是从个人当下的情感出发,去创造个性化的绘画符号,而是每一个自然物在隐喻上合于一种道德的象征,被赋予某一特性。比如竹,它中空——象征虚怀若谷;它坚硬——象征坚贞;它常绿、经冬不凋——象征气节不移……。还有,在传统花鸟画的创作中,画牡丹往往象征富贵荣华;画荷花表达出淤泥而不染的情操;画松柏表现经冬不凋、万年长青的寓意,等等。道德观念的赋予,使“物的情趣特质”固定化,而后代画家不断重复这个隐喻,便失去了以个人特殊感受去创造新境界的可能性。此外,对欣赏者来说,对作品的解读也仅仅是依赖对绘画符号的固定反应来领略其意义,难以解读出作品应有的多元情趣,陷入欣赏的歧途。久而久之,花鸟的物象便固化为形而上符号,失去了个性和创造性。
山水画亦然。画山水实际上也是在画人,画人生的一种感悟,一种人与自然融通后的精神境界。而传统山水画也同样有一个相对固定的创作模式:在造型技法上有披麻皴、斧披皴、荷叶皴等;构图上有之字形、丫字形,高远、平远、深远、开合等;在题材与意境营造上也有一套非常完整的模式可以做参考,不需要过多劳神就可画出一幅常人喜闻乐见的作品。但这种照搬套用的创作方式有多少创造性是非常值得怀疑的。
同时,中国画的传统教学方式通常以一种技巧方法的教授为主,辅以讲授一些画学、古诗词之类的知识,较少真正把艺术创作作为是对人的精神世界的表现来对待,缺少开启创作心灵,向内心深处去深入挖掘等方面的教育。久而久之就形成了重形式技法,轻绘画内涵、内在人文精神的挖掘与表现等积弊。因此,许多画家喜欢追求某某大师、某些“典范”,喜欢在旧有现成的模式上反复翻新做文章,认为那是行家的规矩,掌握得纯熟才可称为功力深厚。这实际上是把艺术创造所需要的个性情感,表现技法僵固化、公式化了,所创作的作品往往缺乏人文精神,无法实现与大自然物象真正地通融与拓展。这也可以说是传统山水花鸟画千百年来一直停留在千篇一律、大同小异的形式上,难于向前发展的原因之一。
另外,中国的传统文化崇尚中庸。先哲们教人阴柔、克制,柔能克刚,通过调和与节制,可调解个性欲望与困乏的现实之间的矛盾。强调修身养性,为人克己内敛,行事循规蹈矩。这种东方式的含蓄“修养”中和了艺术创作上的极端性,但也会使个性的张扬受到抑制。艺术家不敢越雷池半步,缺少一种张扬自我个性,伸张主体意志的精神。很多画家囿于某些所谓的模式、“规范”,只是一味的模仿,千万遍的重复,难以发出自己的声音,创造自己的风格。另一方面,一些人学了几年传统绘画,就觉得自己有文化有修养,把自己的姿态摆得很高,以“艺术高于自然”、“天人合一”等等来标榜自己,反而不知自己的题材意境是千百年来古人早已表现过的情境。这可说是被传统绘画精深、完整的体系所淹没了,忘了自己的存在。这也是中国画传统最不容易突破的一个方面。
2.被世俗社会共同审美价值观所左右
尽管每个人在先天的自我禀赋方面有着不同个性基础的差异,但是在现代社会,个人要适应社群生活,就必须努力消除差异,放弃独特的脾气个性,学习类乎同事的共同性格。现代学校教育与社会教育都提供了塑造非个性的群体性格的绝好环境。休闲活动方面与私人生活情趣的选择方面,现代社会也限制了个人间保持更多差异的可能。如人们坐相同的飞机列车巴士到相同的名山大川、名胜古迹去旅游观光;人们选购规范化的工艺品和日用品以及规格化的名牌服装;许多人甚至按照规格化的“美的人体标准”,把自己送进美容院去改造尺码或做器官的修改和润饰。这种趋同化的趋势在大众传媒的鼓吹下,更是使优劣好坏、高雅低俗等价值评判标准日益模糊,使大部分人丧失审美品位、盲目跟进,这种希冀博取他人赞赏的心理,反映了现代人自信心的缺失。
反映在中国画创作方面,迎合世俗情趣,提倡雅俗共赏成为主流。通俗化、大众化、表现群体情趣的作品大受欢迎,真正有创新、有深度的作品犹如阳春白雪,能读懂的人少之又少。 这其实是把艺术创造所需的关注自我感受和自我表达、张扬个性、重视自我生命的体验和实现自我意识觉醒的创造精神矮化了,忘记了艺术家需要在众声喧哗的时代保持独立思考,对自然社会人生开展情感化、个性化的体验和表达的职责。
还有像画派的认定强调群体性,强调相同的审美情趣与艺术风格的合伙,拉帮结派才显得有力量、才有影响力等观点,其实也是不利于真正的艺术创造的。因为真正的艺术创造历来都是属于个体的,很少是群体的。正因为社群观念成为一切判断的标准,才形成了对个性与创造性的绝大扼杀力,这不能不说是现代人一个悲剧。在这种现实环境下,天才的艺术家很难培养,即使天才出现,在此严酷、庞大的社群共同价值取向的现代社会,一个艺术家很难怀抱古代艺术家那样坚贞卓绝的崇高理想而坚持不懈、自甘贫困。即使真正有创造性的艺术家出现,在这种环境下也只能在艰难困苦、孤独寂寞中生存,要为中国画发展产生大的推动力,比登天还难。
二、抒发真性情是艺术创新的原动力
绘画最重要的功能是传递精神内涵,是灵魂深处有话要说,所以也有人们所谓的“为人生而艺术”。我认为:造成传统花鸟山水画大同小异、千篇一律,困扰中国画创新发展的主要原因是很多艺术家在艺术创造中缺少真情实感的投入,以致创作主体不能与天地自然万物通融,找不到艺术创新的突破口。
我们从中国文学艺术历代能传世的文艺作品看,就不难发现它们都是作者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中,内心情感世界的一种毫无保留的个性化的表达。如诗人李白的“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杜甫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李清照的“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陆游的“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等,哪一个不是激情的迸发,内心世界的写照?还有文学名著《红楼梦》、《聊斋志异》等,哪个文艺作品不是以个人的真情实感创作出来的?更有民间艺术家阿炳的《二泉映月》,如果没有艰辛的人生体验,激发了真性情,能拉出这么感人的作品吗?日本的指挥家小泉会感动得跪下来吗?中国画也是一样,蒋兆和如果没有经历国家危难、兵荒马乱的时期,没有他本人亲历的颠沛流离,激发起他的情感,会有《流民图》的出世吗?李伯安如果没有投入真情实感,能创作出一百多米的巨幅《走出巴颜喀拉》吗?
以上这些艺术家缺少文化、缺乏修养吗?这是不可能的。问题是我们的中国画还太单一、太保守,作品的精神内涵不够丰富、深刻。中国画家被传统的所谓“修养”观念所束缚,没有像姐妹艺术的创作者那样,用自己的真性情去突破、去创造,去拓展一片新的大自然人生的精神境界。
同时我们也要牢记,艺术作品精神内涵的开掘与表现不仅需要投入真情实感,更需要独立思考和个性化表现。模仿、抄袭、人云亦云,都不是真正的创造。比如学习八大山人画风的人不少,但不能认识到八大独特画风的形成,是因为八大是明朝皇室后裔,亡国亡家,一生之中内心非常的痛苦,又不好言表,哭笑不得,只好以“白眼看世界”来表达他的内心情境。我们很多人学八大的艺术,实际只是学了他的笔墨形式,不可能学到他的精神实质。笔墨当随时代,每一个人经历的人生际遇、情感世界都不会相同。学习古人、学习他人,学习技巧方法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以自身的人生体悟、审美体验,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情感表现方式,构建出富于时代精神的个性化艺术样式。
以我的创作经历为例:我为了创新,在黄山之巅呆了九年,长年累月与云海为伴,发现大自然千变万化的云海可以象征寄托我内心深处的情感。云海本身是没有生命、没有情感的,但通过想象、融通等艺术途径,可以赋予其强烈的人文精神,变成有生命力的物象。通过20多年的深入体悟和思考实践,我开创了“云法造境”创作新方式,创作出与古人不同、与今人也不同的云海山水画和时空水墨画两大系列作品,先后两次在中国美术馆展出,得到四十多位专家学者的肯定。认为:“‘云法造境’以云彩的千变万化、空灵缥缈表达自己独特的感悟,拓展了中国画艺术表现的空间,在艺术表现中提升人文精神,把对宇宙、天地、社会、人生,天人合一的感悟,融入到自己的艺术表现之中……”
艺术是什么?艺术是人生在宇宙自然中的一种感应,它直接源于人的个体生命深层对自然万物的深彻领悟。在艺术天地中,自我的人格可以与自然万物交融同化、物我相忘,自我得以体验自然的精神,从卑微的人生中超脱出来。它可以成为飞鸟,可以成为流云,可以成为崇山峻岭,也可以成为狂涛大浪。在创作与欣赏过程中,生命得以提升、得以扩大,生命与宇宙、生命与万有融合交感,人生从自我的渺小、微弱与仓促中进入广袤永恒的境界。
所以我认为,天底下任何有生命力的艺术作品,都不是光靠所谓的功力、文化、学位、勤奋就能创造出来的。在生命历程中,艺术是欢乐时的狂歌、悲痛中的号哭,是个体生命力在激越奔迸中的一声呐喊。在推进中国画时代创新过程中,我们也不能忘记,中国画传统是千百年来一代代画家创造的积累。在学习阶段,必须先学习传统的理论和艺术形式,不学传统就等于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而更关键的是要像李可染先生所说的“用最大功力打进去,用最大勇气打出来”。在道德修养、艺术修养提升方面,既要汲取优秀传统文化的精髓,又要以开拓的胸怀,增强对艺术、人生、时代的整体把握能力。所以说,一个有创新的艺术家只有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审视这个世界,不为世俗共同审美价值观所左右;只有突破传统模式的藩篱,回到艺术创造的原乡,通过对大自然、社会、人生的真切感悟,用自己的真情实感去和天地沟通,才能找到艺术创新的突破口,创作出既具人文精神、深刻内涵,又有个性语言的艺术作品,才能不断拓展中国画的发展空间。所以说,中国画要实现创新发展,自我的真性情永远是艺术创造的原动力。
作者:钟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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